两人一站出来,那高壮少女就要往外站,被程锦朝一把拉住了。
她懊恼回头,被程锦朝定定地望着,有三份不解也吞回去了,嘟囔道:“真是我先打的,我……”
程锦朝摇摇头,侧身望着小远的方向。
那边,少年一咬牙,也勇敢地踏了出来。
程锦朝才松开少女,自己往前站定。
生虎惊道:“关你什么事,你不是才过来拉架么?”
“事出有因,和我脱不开干系。还有别人么,小远那边有先动手的么?再出两个人,我们两边就正好了。”程锦朝望过去,却被教化长老斥责:“胡闹!你以为这是什么?还是要一对一决斗起来了?锦朝,不要以为你师尊是明尘就能目中无人!”
程锦朝默默不言了,心里其实委屈道,她并不要狐假虎威借明尘的名头的。
在管事师兄,教化长老之外的那位长老慈眉善目,像是母亲一般温和,面容也不像另外两位一般冷峻,一身灰袍没有掩盖周身的仙气,脸上的皱纹更是增添了些许不怒自威的气度,看看站出来的这四个人,或抬头龇牙,或低头想心事,叹气道:“我们天衡宗开宗三百年,宗门弟子内斗的事情是极少见的,大多是私仇,没有这样的,因为什么……十多年甚至几十年后的宗主之位,就私斗起来的事情。”
天衡宗才开宗三百年吗?总感觉已经过去了千年。程锦朝心里默默想。
那位慈眉善目的长老重重叹息:“我听你们说,什么提前攀附,什么得到好处,什么通过试炼……我真为你们痛心。”
她说话时,就连管事师兄和教化长老都低着头,看来地位不低,众弟子都低头听着,然而却没了下文。
教化长老道:“执教长老,既然这四个弟子愿站出来,我们就仔细查问查问,或许有我们不知道的苦衷。其余的弟子,课业还没跟上,就让他们散了吧!”
得了允准,众弟子全都散去,只剩下生虎跃海,程锦朝和小远四人,被带着离开。
才到一处平台,小远忍不住道:“执教长老,弟子小远,有话要说,那明尘那派的,霸道非常,先前还用衣裳蒙住我的头,将我暴打一顿!”
程锦朝瞥一眼,生虎立即挽起袖子:“你胡说什么!我那时候没有打你!只是推了你一下!说起来你鬼鬼祟祟告状,是不是明光跟你说了锦朝的身份,你就酸得不得了,偷偷跑去石头师兄那里……”
小远怒道:“我就说是你!再没别人了!你们明尘一派的——”
“住口!”执教长老回头,大袖一拂,一阵不知哪里来的风将生虎和小远按在地上,只按得他们苦不堪言。
程锦朝心里虽然疑惑生虎和小远的对话,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偷偷望着执教长老的神色。
长老怒道:“什么明尘派,定平派的,好,好,好,听你们的,这儿不是降妖除魔修真的圣地,反而是战场了,听你们的,分家散伙好了!谁愿意跟随谁就自去吧!都拆开!叫妖怪把你们逐个击破!定海宗破烂的山门还在海里立着呢!今日的定海宗,就是我们天衡宗的明日!”
她听明白了话音,立即跪下行礼道:“执教长老息怒,生虎和小远没有这样的意思,他们不懂事,又着急降妖除魔,看着同伴能早早地学降妖的本领才着急,想早日进入内门学本事!什么这派那派的,也就是说来撒气的,谁不知道生虎羡慕小远有个进了内门的朋友,小远又羡慕我在这里和生虎跃海要好……”
生虎梗着脖子道:“谁羡慕他了!”
跃海却急忙也跪下道:“是啊!生虎和我都是南州的熊爪城来的,那里的熊妖泛滥,我们是抱着要学除妖本事的决心才来的!我们只是想多学点本事……”
只要说起是为了除妖,不是为了内斗,性质就不同,执教长老面色和缓了些。
程锦朝听见南州熊爪城,面露古怪,却没来得及多想,转头补充道:“长老,我四人打架有错,一会儿我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您也好知道我们这外门弟子打架的根源。然而我们的心却绝不是要分裂天衡宗的。”
她说完,紧接着沉声道:“我记得我才来山上的时候,教化长老告诉我们,修真即是道心,道心即是力量。然而找寻道心又是何等不容易,虽然大家的目标都是降妖除魔,可难免有人走错了路,行差踏错,找寻道心的路上,都没有经验,自然要看看亲朋好友走的什么路,也去效仿,去尝试,最后发现不适合自己,再绕回原点。我想,正是因为修真走过弯路,才愈发坚定知道什么是对的……”
“知道了。”执教长老挥挥手,松开压在地上的生虎与小远。
程锦朝一瞥,生虎皱着眉头走过来,两人正要说话,就被一把扯开。
四人被分别审问了一番。
程锦朝是那位执教长老亲自审问的。
执教长老本是长老中替代宗主做决定的那位,然而她似乎和现在的宗主有些理念上的不合,于是始终都在山上闭关,偶尔这里培育修真的苗子。
也正是因为宗主生病,执教长老撒手不管,长老中主事人就成了年轻的定平。
执教长老本是另一位宗主人选,然而她推辞不受,甚至谁在她面前说什么宗主不宗主的,就要被打飞出去,久而久之,也没多少人再提。
而这位执教长老,和明尘一样,是位大能的尊者。
天衡宗四尊者,明尘在外,其余三位都在闭关,至于怎么个闭关,在哪里,要多久,都不得而知,虚虚实实,没人知道真实的情报。
程锦朝并不知面前这人的厉害,若她知道面前是位尊者,一定会吓出原形,抖落一身的狐狸毛逃之夭夭。
因着不知道,所以不卑不亢端坐,一条石案后,那位执教长老一丝不苟地提笔记录,说出来的话却像是拉家常:“我听他们说了,你是后来劝架的,为什么来了?”
“既然人说,我替明尘尊者拉拢人心,我就要来自证清白。”
“清白也得明尘证,你是个什么东西?”
语气极其难听,程锦朝竖起耳朵,在这若有若无的威压中,不安地抠着手指,才叹息道:“我是突然来,受了明尘尊者垂怜,给我侍剑弟子的殊荣。我想跟随她,帮到她。我不想为她添麻烦。我信她不做什么收拢人心的事。”
说来说去,不过是“我信”。
执教长老一抬眼,就知道她是个妖怪。到了这个修为,不会看不出一只两条尾巴的狐狸。若是程锦朝多出两条尾巴来,或许还能瞒过她。她素来像众多修真者一样厌恶妖怪,可想到自己看出来的,最恨妖怪的明尘不会看不出,猜测明尘或许有什么安排,竟然也没点破,冷笑道:“你倒是为她着想。”
再怎么迟钝也听得出其中的锐利,何况程锦朝并不迟钝,稍加思索,诚恳道:“其实,若是说所谓拉帮结派的行为,我是有的。被人这样说,我也可以认。我教了生虎和跃海入门心诀。与尊者说过,以为是仙缘所致,并没有过分在意。我心中也在想公平二字,然而想不通,不如顺其自然。我想,一般人不会为了自证清高,便故意舍去该得到的地位,若明尘尊者真的是和宗主之位有缘,那么她就该去得到,不应该怕人说,才故意不和人来往证明自己没那份心,这实在太虚伪了。”
“你这么能说,是用什么法子哄住了明尘?”
执教长老一说,程锦朝直觉不太对,抿唇没有冒失开口,半晌,摇摇头。
“明尘不善言辞,也不爱说话。怎么会收你进来?”执教长老继续问道。
程锦朝垂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该说自己是只妖,明尘尊者是为了把她养肥了等用完再杀?还是说自己巴巴地上赶着等死,就盼望明尘尊者一剑结果了自己?
哪个都是那么奇怪,实话总是长得像个玩笑。
最终嗫嚅道:“她……不是那么不善言辞。”
“嗯?”
“她有些时候,她的话……我很受用。”
执教长老沉默片时:“她可知道你是妖?”
程锦朝险些跳起来把尾巴炸起,只感觉自己浑身发热,冷汗刷一下冒出来,整个人又冷又热好像立马要被羞愧崩散似的。
“知道的。”她极其小声道。
“若是那三个弟子在这里,我会责骂他们。我要说,宗门和睦,拉帮结派四处攀附的这些事绝不能在天衡宗出现,”执教长老收起始终在记录的纸笔,苍白的双手伸出,缓缓按在案面上,在一阵说长不长的寂静后,直视程锦朝的眼睛,“但你在这里,我要说,去争斗,不是对你说,是要你对明尘说,去争,去抢,宗主之位,是道心之争,是大道之争,宗主不一定管理这个宗门,什么外门弟子如何晋升,伙食如何,藏书阁典籍多少,是管事的弟子和长老们要操心的事。宗主是方向,是天衡宗的脊梁,宗主说,杀妖族,杀到只剩最后一人,那就如此去做,宗主说,休养生息,保存有生力量,那就如此去做。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您希望天衡宗主动出击,所以在期盼明尘尊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