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程锦朝正要教几个凑过来的外门弟子,一抬眼,看院墙上趴着好几个少年少女,都探着头渴望地看。
她想了想,与众人约法三章,必须完成每日定额的任务再来。于是人虽少了些,但剩下的有心跟她学剑的弟子都加倍刻苦了起来,好似有了看得见的甜头,努力得格外明确。
试练在即,既然不知道考核内容,就没什么可忧心的,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想的,去找程锦朝学习的人越来越多。
生虎和跃海自觉作为先来没几天的“师兄”开始摆起架子,尤其是生虎,别人要找程锦朝问些什么,他就自己先跑去按自己的理解回答一番,也不管对不对,就只管叉着腰得意起来,对的事,程锦朝没有否决,回答错的离谱,程锦朝听见了就去纠正,一来二去,反而是生虎进步最快,甚至超过了跃海。
因此,程锦朝和跃海商议,决定把心法也传给生虎。
生虎听见二人隐瞒自己,先是恼怒,随后就得意起来,说什么后来居上,自己是后生可畏什么什么的自我吹嘘的话,听得程锦朝也觉得好笑,敲他脑袋,说不教他,才把他得意的气焰压下去。
自从学了心法,生虎就屡屡找跃海比试,走在路上就像火烧了尾巴似的跳起来扭打成一团,程锦朝也没教他们太多外家功夫,这两人与其说是比试,不如说是互相撕扯衣裳,撕坏了好几次,怕管事师兄骂,都是跃海缝补,后来连针线也没有了,就来问程锦朝有没有。
程锦朝看跃海的针线,外头看没什么,一翻出来,暗自摇头。她从前在家里织布绣花,女红相当不错,跃海的针线再好,在她眼里都显得粗糙丑陋,索性都拆了重新缝补,被她一缝,生虎和跃海不打架了,怕撕坏了她的针线。
这事才过去没多久,程锦朝以为自己在外门学习的日子走上正轨,练剑,学心法,完成任务,教别人一点粗浅的外家功夫,教生虎和跃海心法……
没想到,紧接着,她还在舀水的时候,忽然听见磐树那边一群人闹腾起来。
不少弟子都跑去看热闹,她起身去看怎么回事,就见一群少年在一起打架。
打架与打闹是不同的,生虎和跃海打闹,两个人都笑着,打架却是瞪眼咬牙,恨不能把对方的脑袋从脖子上拧下来踢飞了。
这群人显然是这样,一会儿这颗头被撞到树上,一会儿那条腿被掰扯向外,一群人滚在一起,分不清是你还是他,饶是目力相当好的程锦朝,也是稍微定睛一看,才发现生虎和跃海在其中不知道和谁打,还有那高壮少女也在其中,仗着力气大,一手拧人脑袋,另一手应对别人。
她急忙跑近,四周有弟子要冲进去拦,却被推出来,谁也拦不住,就闹成一团。
程锦朝沉声道:“打什么?谁去把管事师兄喊来?”
“别喊管事师兄!”打架的人堆里,素日稳重的跃海狠狠地喊道,“不要!”
嗯?程锦朝有些疑惑,打架的另一个少年,力气不够大,嗓门却不小,被生虎扯着头发还要仰着头喊:“喊呀!有本事喊来!告诉师兄!明尘尊者的弟子拉帮结派!欺负人啦!”
程锦朝皱眉,立即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是自己身份泄露?
是生虎和跃海?
生虎却接着那少年话头:“呸!你就仗着明光的势欺负人吧!就许我们都当你的狗腿子么!呸!我们爱跟谁好跟谁好,明光放个屁你都当香的!吃屎你都要争个高低输赢!”
那少年是明光的朋友?和明光有什么关系?哦,是了,前段时间明光请假下来看他朋友,顺带拔出了她的斧头。
那么自己的身份就是明光说出去的咯?然后这个少年就在这里宣扬开来,说她拉帮结派,生虎和跃海或许是为了维护她和明尘尊者,也或许是为了他们自己,总之就和他打起来了……简明扼要地概括,大约是这么回事。
至于其他人,要么是拉架被卷进去,要么是各自有立场,就越打越大。
既然已经暴露了,她反而沉着下来,没顾得上明尘尊者会怎么想,摸出玉符来:“那既然知道我是明尘尊者侍剑弟子,还不快点停下?天衡宗的山门容不得你们放肆!”
被她一喊,打架的人虽然停了下,但是也耐不住有人趁机又占便宜多打了一下,于是短暂安静之后,又滚做一团。
看自己身份无效,此时她又没有带武器,就算带了也不能对天衡宗弟子刀剑相向,索性扭过头,指了个没掺和的弟子:“叫管事师兄来,不用怕。”
一群人听见他叫人,生虎和跃海停了,就要去拦人,那少年却愈发喊得欢,被程锦朝瞪了一眼,声音小了些,退回一群人中间,那些似乎都是跟在他身边,用生虎的话说,就是定平那派的。
程锦朝也瞥一眼他,叹气道:“是为我打起来的?”
“他信口雌黄胡说八道,你没有拉帮结派。”
“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外门弟子如此,好像天衡宗不是支持明尘尊者的就是支持定平长老似的,简直胡闹!你们心里还有自己的道心么?”程锦朝责问道,摇摇头,“总之这事等管事师兄,或是管事长老们来发落吧。”
程锦朝心里,自己和天衡宗之间有不可跨越的距离,她身为妖,被明尘尊者选中,来跟随外门修炼。宗派如何,与她关系不大,可她向来都是爱管闲事爱帮别人的,所以牵扯进来,但遇到关键问题,她心里就偏向于站在尊者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即便是站在凡俗世界的角度,即便是支持明尘,这样大张旗鼓地和人打架……
她又叹了口气。
外门弟子都是有担当的,在管事师兄来之前,竟然谁都没有逃走,都站在原地互相瞪眼等候发落,又有人垂着头想事情,那高壮少女道:“原来他说的是真的,你真是明尘尊者的弟子,干嘛对我们隐瞒呢!我说呢你那样厉害!你是不是不用参加试炼呀!”
她说这话,倒是没什么恶意的,就是有些闷闷不乐。
程锦朝想了想,摸摸耳垂,低声道:“是尊者的安排,我不是有意隐瞒的。”
她说起这话来,又顶着张楚楚可怜的面孔,伸出手去拉少女的手,安慰似的晃了晃。少女别过眼去,也开开心心拉她的手:“我就知道,我一看见你就觉得是好人,小远那人就是爱摆威风,整天对我们说,不是定平就是明尘什么的,说得好像非这二人不可了,我要说我努努力,万一下一任宗主是我呢!”
她说得大胆,这边气氛好了些,程锦朝微微笑笑,松开她的手,侧身看生虎和跃海,叮嘱道:“我下来和外门弟子学习,本就是尊者的意思。因为我和大家一样,上山之前都只是普通人,我只是有些粗笨的外家功夫,许多事情都不如你们,还是要从头学习。”
跃海蹙眉道:“小远说,你教我们学剑这些,都是拉拢人心……”
“我要拉拢,早早显明身份不就好了。”
不远处的小远冷哼一声:“不过是你的计策罢了!”
程锦朝直觉上不太喜欢这个小远:“你是什么?要我用计策对付你?明光在这里倒还罢了,至少他和我,都是侍剑弟子,要比也是我和他比,你是谁呢?我站在这里,还需要用别的计策和你抢人?再者,修真的事,怎么成了拉拢人心,攀附强者?是你心里都想这些事,看别人做什么都是攀附,是计策,是欺负,还要仗着声音大就以为能要挟我,我能来这里学习,名正言顺,就是宗主站在这儿,理也是那个理。你这般胡搅蛮缠,不过是给明光抹黑,给定平长老抹黑,往大了说,不过是羞辱天衡宗的威名罢了!”
她一连串说完,似乎也是没想到自己能掷地有声地扬声说出这么一番话,末了又冷笑道:“退三十万步说,即便是我在这里笼络人心又如何呢?我不是明尘尊者,你不是定平长老,大家都不是瞎子。若是明尘尊者不是个值得追随的大能,我在这里说破了天也无济于事,大家自然知道该跟随谁,而我今天就要说了,如果非要二中选一,那我自然选明尘尊者,因我亲眼见过,亲自受过教诲,我见过尊者破空来斩妖除魔的样子,要捏着我的道心把我杀了,我也不会改变。而你呢,你见过定平长老吗?他值得追随吗?你这样急急切切地为定平长老排除异己,他认识你吗?你所做的,他会夸赞你做得好吗?”
她语速不紧不慢,可一个字也没停下来,仿佛心里一直有这样的话依序存好,只需要在这个时刻释放出来。
话音才落,小远气得面色惨白,正要回驳,管事师兄来了。
来的不只是他,还有之前曾见过的教化长老,还有一位管事长老,三人走近,众弟子急忙行礼。
程锦朝抚摸着玉符,垂下头去。
第24章 天衡宗12
众长老一来,先在众人之中肃穆站了片刻,才在寂静的威压之中沉声道:“是谁先起的头?”
生虎雄赳赳地站出来,挺胸抬头,又满不在乎地掏耳朵,仿佛打架了是件什么神气的事情,跃海跟在后头,低着头不说话,闷声不响中就要把人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