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糅合在一起,愉悦的情感大于被啃噬的痛苦,吞噬是缓慢的,愉悦是持久的,可在这疼痛中,狐狸不可避免地颤抖起来,内府中的疼痛几乎是碾压性的,攻城略地,统治性地压过其他所有感受。
只有她能在疼痛中,细微地体会到快乐,她正在被吞噬,她睁开眼,内府中的疼痛叫她冷汗涔涔,汗水爬满后背,浸透了衣衫。
那细微的快乐好像针扎中的安抚,是力量流失逸散,身体不受控地颤抖,她凝视瞎子,终于忍不住从瞎子身上汲取能力,她勾住瞎子的脖子,那道身受痛苦,肉身便一点点地推向明尘。
瞎子终于忍不住微微颤栗了:“我要停么?”
“不,吞噬我,继续吞噬我——”她屈身发抖着吻向明尘,似乎落下去的吻能回到她自己身上,叫她备受煎熬的内府得到安慰。
她是渴望被鞭打,被吞噬,在疼痛中,和明尘合而为一。
因内而外的反应诚实地叫她每一寸肌理的反应都被明尘数得清楚。
“别停,吞噬我,毁灭我。”
灵力缓缓舒张,犹如海浪,她的灵力像可口的珍贵的食物,被明尘的灵力渐渐地,渐渐地侵吞。
终于,疼痛到了界限:“阿阮,疼……”
灵力的扩张到了极限,疼痛的余韵仍然反应在身体上,她痛苦地满身汗水,咬紧牙关,湿淋淋的身体瘫在明尘身侧。
明尘抱紧她。
“十分之一,你的灵力被我拿走了十分之一。”
“十次……我们还有九次……”程锦朝虚弱地回抱过去,紧闭双眼。
有时候,明尘觉得狐狸是在咬紧牙关转移疼痛,当她的灵力在双修的温柔中残忍地吞噬对方的修为时,狐狸在疼痛中笑得控制不住五官,汗水和口水滴落在她胸口,有时候还有泪水,她有时很不忍狐狸在疼痛中可怜地在她身上寻求安慰,她想不借用灵力,只纯粹地与狐狸尝一尝人间的欢爱。
可当她试着抚过狐狸的身体,狐狸便又急切地求她:“打我么?”
她不忍再损毁这具身体,她已经叫狐狸内里痛苦得无以复加,再也下不去手,即便狐狸再哀求,她也没再把她的竹杖拿出来,只有轻微的巴掌,叫狐狸意识上感觉出她在打她,再重的刑罚,她无力施展。
到头来,居然因着不忍,她落入被动,唯独灵力仍然占据上风,像个贪吃的怪兽,将狐狸的灵力从内府中一点点扯下来,吞入她自身。
九次
八次
……
她即便不能看见,却也知道程锦朝日渐衰微。
后来,程锦朝就不怎么出外见人了,因灵力损毁太多,整日都只是靠在洞府中,没什么精神,偶尔把脚浸在水中发愣。
明竹很是关切地问起来,霜云说程锦朝生病了,于是明竹把养得格外肥的小狼送来,它如今长得圆滚滚的,格外壮实,只是仍不见长个,仍然不像一头成年狼,倒像是条还没长成的狼狗,来时兴致勃勃,居然还认得它打滚过的草坪,围着程锦朝转得格外兴高采烈。
程锦朝被狼引得跌跌撞撞,起来活动着,精神头好了些。
明尘从亘望厅回来,听见了几声很虚弱的笑。
紧接着,程锦朝看见了她:“阿阮——”她走上前,程锦朝却不像从前那样靠进她怀中。
她蓦地有什么不好的直觉,程锦朝似乎有什么瞒着她。
可到底是双修,程锦朝还是坦诚了,迟疑了一下,还是抱住她,引着她的手摸向后腰,向下,她摸到了程锦朝的尾巴根。
她像往常那样梳了梳,终于明白了过来。
程锦朝只剩一条尾巴了,不是被她砍去,而是修为退回。
再来一次,就会退回狐形,维持不了人身了。
狐狸吃吃地笑,仰起脸,把手里捏着的一根药草团了团,填进她嘴里,还要问她:“阿阮,这可是恢复灵气的药草,我在你的药草田找到的,尝着是不是有一股甜味?”
她不作答,只是叼着那根尝不出甜味的草一动不动。
狐狸就叼住草的另一头,像兔子似的啃着草,草叶缩短,直到再没距离,狐狸紧咬牙关,把药草从她嘴里抽出来,自己咀嚼着,咕噜一声吞了进去。
“我还有精神,只差这一次了,可我有些怕。若我没了灵识,是不是认不出你了?要真到了那时候,你可不要嫌弃我……那时候我恐怕就四处发情,勾引公狐狸,撒尿圈地盘,挥着爪子打架……那时我除了活着,就没了用处,我……”
她说不下去了,若她最后的作用也只是活着,明尘不再需要她,她凭什么留在明尘身边呢?那时她自己又没有灵识,又如何记得自己身为妖时的愿望?
事到如今,死投下巨大的阴影,她怕明尘不需要她,到那时,她与明尘还有什么亲近的联系呢?
正如明尘自己所言,四周都没了自己存在过的证据,那时,又是如何呢?
即便做好了准备,她还是怕了,她真想生命只停留在明尘杀死她的一瞬间,不想自己还有活着的尾声,她曾有过灵识,有过道心,退回兽类,这是残忍。
“或许……”明尘按着她的肩膀,低声给了个极为可怕的建议,“到此为止。”
“绝无可能!”程锦朝却立即回绝。
“或许,我可以离开天衡宗,散尽这一身的灵力……带你逃走——”
“你不能如此。”
狐狸陡然坚决起来:“我虽对前路该如何做很迷惘,却知道不该做的事,这也是你教导我的。只管来吧,无法逃避。你自己明白的。”
是了,即便明尘散尽灵力,程锦朝若要维持灵石便不能离开如今的灵力也就是开天圣书,天道仍然聚集,最后仍要有一战。
可她坚决地说罢,心中的痛苦却比之前明尘吞噬她的痛苦更甚。
因这次明尘主动逃避了,要带她逃走,放弃天衡宗宗主的身份,放弃这尊者的修为,甚至要放弃那登上更高境界的道心。
她都做了什么?她把神拽下了神坛,神要为了她变作凡人。
神爱着她。
“对不起……”
“我们被天道绑架了。”明尘声音很低,搂过了狐狸的脸抱在怀中。
第144章 天衡篇24
末了的时刻,明尘终于没有忍心把程锦朝留在天衡宗。
瞎子将程锦朝带到了她荒芜的家乡。
废墟上生长着细碎的蓝色小花,有些无人收殓的枯骨就在路边,在一朵朵花中残破地突兀地出现。
那是个很残破的不吉利的小村庄。
明尘即便是盲人,似乎也能准确找到那一片废墟,像是已经走过了千万次。
那是一座小土包,立着一块粗糙的岩石,却没有任何字。
“也没有尸骸。”明尘道。
程锦朝蹲在石头边上,看着模糊的不成样子的土包,看着那房屋的废墟上开着小花,又去看明尘的表情,不悲不喜,甚至没有什么回忆的神情,只是徐徐走过,手指虚按,像是抚摸空气。
“我很久没有回来过,遇到你之前,每次想到这里,便只有一幕幕闪过的……爹娘被杀的样子,还有最后被剜掉眼睛的疼痛,后来,渐渐也想起来事情发生之前,我曾在这里吃过饭,和朋友玩耍,被长辈责骂,认过字,种过地,摘了花……做过许多微不足道,却又值得一提的事。”
明尘微微侧脸,亲密地丈量着风的温度。
“我从前相信这是我的心魔之地,背叛,信任……许多难以用语言表明的东西在这里生长。如今却不同了,我站在这里,心里却并不为童年的我难过,也自私地原谅了自己,像是给自己松了绑,”明尘拢着胳膊,“如今到了非要和你告别的时刻,思来想去,竟也不想只留在天衡宗,而是留在这里。这里是一片旷野,你没有灵识也可自由奔跑,我若回得来,便会回来找你,若回不来,你便替我落叶归根。”
程锦朝道:“哼,你倒是落叶归根,我却回不去的。”
这话是她故意的,要逗逗明尘。
明尘笑道:“你要我伺候你四处撒尿,监督你勾引公狐狸,不来我家,却要去你家,实在蛮横了些。”
狐狸哼哼笑着,勾住明尘的腰,放开内府。
这次,她没有再做什么。
只是抱紧了明尘,对方托住她虚弱的身体,内府中灵力如潮水涨起,金色灵力任由淡蓝色灵力吞噬她,灵力渐渐流失,人形再也维持不住……
一道淡蓝色的光犹如实质,像凝实剔透的宝石,一个面目悲悯的巨人站在了平原之上。
灵海边,废墟中靠着石碑炼化碎片的唐若睁开了眼。
她炼化结束了。
她若有所感,却并未急着出去,只是看向四周被水浸湿的这团废墟,又矮身去看她曾藏身的密室,穿过所有骸骨,淌着水,赤足踩过那冰冷的道路。
听到了灵海狂暴的乱流,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唐若知道,结局或许近了。
她并不是不舍昼夜地炼化,偶尔她出外狩猎饱腹时也会留意四周的动静,终于确认了明尘是真的与她约定战斗,便只是她和她。
背后有一个程锦朝,像是个做裁决的,公平地给两方选手各一柄最后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