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强留我在天衡宗吧?”小狗很是警惕。
对方哈哈大笑,摇摇头:“我们天衡宗怎么会……别人想进都很难呢,怎么会……”
“那就好,我还要去别的地方看看,转一转呢。”小狗放下心来,收回印信,又摸了摸怀中的小狐狸。
“旅者啊……好多年没有见过旅者了……”对方慨叹,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叶,把小狐狸们推到身前,它们飞跑在前面,小狗也松开怀中大胆的狐狸,背起行囊,跟着那身穿白衣的天衡宗弟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药草的露水打湿裤脚,绿意在远山的薄雾中变得模糊,薄雾层层升腾,掩映着重重阶梯。重峦叠嶂,山顶有金光照拂,一条巨龙盘旋着穿过云层,故意打散了鹤群,仙鹤很快拍着翅膀恢复了阵型,一朵云飘过,似乎露出了通往更高处的天梯,风起之后,云又遮掩了仙鹤的踪迹。
第146章 番外篇:医者
雨已经下了一夜,赵大娘站在门口,一群女子簇拥着她,要她拿个主意。
屋子里的王娘子已经没了声音,屋子里尽都是潮涌的湿漉漉的血腥气。
“大不了,我来——”
“你贸然动手,只怕大的小的都保不住,接什么生!”旁人立即否决。
门外黑黢黢的,瓢泼大雨已经漫到了膝盖,地上的水流不出去,最近的医者过不来。
赵大娘咬紧牙关,觉得这么等下去不是个办法。
黑暗中,一个人淌着水跑来,披着蓑衣,深一脚浅一脚,手中提着灯,赵大娘急忙骂道:“你老婆要
生了,你还去看地里的苗,保不齐一个一尸两命,看你那几根稻苗要紧还是老婆孩子要紧!”
那男子被骂得低下头,却也没说什么,只道:“您想想办法!”
“我能想什么办法,我们早就劝小王娘子不要跟你过,和离!你看你穷得什么也没有,人家一门心思跟你过,眼看要生了,你也不说烧个水端个盆,竟然只跑去地里……”赵大娘气得出不上气,刚喊了两句,旁人便立即道:“现在也顾不上骂他这个没用的了,力娃,你有力气,不如去六娘子家请请那个瞎子!”
赵大娘疑惑道:“那可是个瞎子!能接个什么生!外地来的不知根底,神神叨叨带着个狐狸……”
“可也不是没什么办法么!方圆五十里,就这瞎子说过能治病!还离得近!力娃,你快去,把瞎子请来,这水大,你把人背来!”
男人也没什么办法,看看这大雨,又一咬牙,转头冲进了雨中。
瞎子正在烤火,脚边蹲着一只红色狐狸,尾巴有个炭黑的尖,时不时抬一抬,爪子几乎要伸到火炉里去了,瞎子不知怎么就知道了,用盲杖轻轻一拖,把狐狸的爪子往后挪了挪。
狐狸就挪了挪爪子,自己低头梳毛,把尾巴盖在瞎子脚面上。
瞎子很是瘦弱,薄唇细颈扁身子,总有些病容,双眼蒙着一条粗布,手指细长,手心有些薄茧子,对着火烤了会儿,又屈身去另一侧摸那简陋的药囊。
六娘子正好端上一碗粥来,瞎子嗅到了,狐狸也支起耳朵。
六娘子觉得这瞎子古怪,自己只戴一枚耳坠,另一枚却给狐狸耳朵打了个眼戴上了,这耳坠看起来倒是名贵货色……可也没有多想,这瞎子取出药来,治好了她爹的发热,再怎么古怪也是恩人,轮不上她多言多语。
瞎子道谢,摸索着接过粥碗,却并没有使用她的勺子,只微微颔首,狐狸低头从药囊中叼出另一只木勺来,跳到瞎子膝头。瞎子接过木勺,舀了一勺,放在唇边吹了吹,就放低了。
狐狸便很是小心地伸出舌头舔尽了。
六娘子心道这真是个大怪人,急忙道:“医者,我再去给您盛一碗吧!”
瞎子却笑着摇摇头:“不敢劳烦,我不饿。”
一勺一勺地喂给红狐狸,狐狸就蹲在瞎子腿上,尾巴垂下来,晃得很惬意。
外头风雨交加,六娘子无事可做,便只好欣赏瞎子喂狐狸,狐狸倒真是个聪明的,到了碗底瞎子舀不上来,便自己又往中间坐了坐,用爪子拨着瞎子的手,巧妙地将碗倾斜,方便她把碗底的粥也舀起来。
咚咚咚——忽然有人敲门。
六娘子警惕道:“谁?”
“我——力娃……我家的……要生了……请……请……”
瞎子一下站起来了,狐狸早已跳上瞎子肩头。
瞎子拎起药囊,六娘子急忙将人拦下:“外头的水已经漫过腰了,很危险。”
开了门,风悉数倒灌进来,吹得六娘子几乎也站不稳了。然而惊诧的是,那瞎子居然只是后退一步,却站得很稳,手撑着盲杖走到门口,风雨一下子吹乱了瞎子的头发。
狐狸便立即转头叼起瞎子的兜帽,给瞎子戴上。
那力娃,六娘子认识,懦弱蠢笨,没个主意,家里大事小情都要他老婆王娘子操持,王娘子这要生孩子,他又没了主意,只是能淌着水跑来这么远,蠢归蠢,却也有三分心,只是家中日后还是要王娘子操心,这人过于没用了些。
力娃断断续续道:“医者……到我家……我,我有力气,背得动……”
是来背瞎子去接生的。
瞎子却行动果决,被风吹得身上湿透,却只是平静地戴好兜帽,收紧衣带,狐狸自觉地蹲在她肩膀上,藏在兜帽中,死死咬着兜帽没被吹下。
“有绳索么?越长越好。”瞎子问道。
六娘子看出瞎子是要去了,叹口气:“有!”
便带来绳索,瞎子令力娃把绳索捆在自己腰上,自己又缠了几圈,绕在手上,屈身走进了水里。
水位越来越高,力娃行走尚且艰难,可瞎子仿佛是脚下长了钉子,每一步都走得很是踏实。
“带路。”
“我背着——”
“带路,你背着我,恐怕没有力气了。”
力娃不再争执,奋勇地举高提灯,他的视野几乎模糊,腰以下都快没有了知觉,他也想要放弃,他实在是个没用的男人,多少都清楚点,但这弱女子又瘦又瞎,听见要接生,奋不顾身地下来了,他决不能露怯。
因此,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他竟咬牙行路,偶尔回头看,瞎子走得很稳重,二人之中的绳索被水流冲得弯折,可瞎子只是拽着,一点也不松开。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又看见了家里的灯,从水里上来时,不知哪里冲下来的木片铁皮割伤了他的腿,伤口被水泡得发白,他却顾不上,众人喊着扶着,把水里的瞎子捞了上来。
真轻啊……若不是水浸透了衣裳,瞎子恐怕只需他一只手就可以拎起来,瞎子肩头还蹲着一只狐狸,尾巴也湿透了,紧紧叼着瞎子的斗篷。
瞎子湿透了,上来时,只是平静地脱去斗篷:“我洗洗手。”
她沉着至此,不像是从风雨中淌水来的,倒像是坐车来的似的,赵大娘急忙招呼人听她的,端水烧水擦手,那狐狸的爪子也湿透了,在地上一踩四个梅花印,却飞跑到王娘子的床上。
众人正要惊呼,那狐狸猛地口吐人言道:“扶她起来。”
瞎子捏住眉心,把药囊倒空,竟然只有一点简单的被浸透的药草,刀与钳子还有些湿透的布条。
用布条将王娘子固定了起来,瞎子照做。
瞎子猛地道:“人太多了,留一个在这里,其他人出去。”
留下了身强体壮的赵大娘,其余人惊恐地躲在一边窃窃私语。
只听得见里面的动静,还是那狐狸的声音,听起来倒是个女子:“我是医者,只管听我的——阿阮,你弄醒她。”
里面的动静什么都有,众人想去探头看看,却都不敢,害怕看见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只听动静,竟然惊恐地判断出,那狐狸才是医者,瞎子只不过是个帮手!
众人都吓了一跳,还是力娃哭着决定去看看究竟。
他才台步,便听见赵大娘的呼喊:“生了!生了——拿剪子来……怎么不哭?”
瞎子的声音:“我来吧。”
力娃的脚步生生止住了,他回头看众人,又惊恐地看看里头,还是一屁股坐下了。
他的屁股才沉下来,里头就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啼哭。
众人喜极而泣,又惶惑不安,瞎子从里头走出来,仍然拖着那湿淋淋的衣裳,双手尽都是血,吓坏了一众人。而那狐狸却小跑几步,似乎给瞎子引路,瞎子走到前面,把手伸进雨水中洗了洗,坐了下来。
这里多水,房屋都建得很高,楼梯都被淹没了,水从屋子底下流过。瞎子慢慢拢着衣角拧水,狐狸低声道:“他们吓坏了。”
“雨停了,我们就走吧。”瞎子道。
还是力娃走了过来,哆哆嗦嗦地扯了两件王娘子的衣裳递过去:“医……医者……换上吧。”
狐狸那张脸上似乎还带着赞许:“此时还稍微有些用嘛……”
“是,是赵大娘要我来的……”
瞎子莞尔:“既得了孩子,该去宽慰你娘子才是。”
被她提点,力娃又扭过头去看王娘子了。
狐狸走到较远处,扑棱棱地抖毛,抖掉一身水珠,再跑回瞎子身边伸着爪子舔毛,看看那两件衣裳:“雨还要下很久呢,换上吧,别着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