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还在沉浸在灵力的联结中时,没有注意到明尘已经从水中上来。
天已经黑了,四周一片寂静,流水声潺潺,明尘气息只是堪堪稳住,并不能算完全医治好。
明尘把手按在了程锦朝肩头,微微一错,狐狸便被疼痛惊醒,手臂一伸,明尘却已经站直,一脚踏在她胸口。
她被这很缓慢的一脚直接推倒,躺在地上,愣愣地望着明尘。
明尘垂脸,低声道:“你告诉我,今日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是终于养好了,要开始翻旧账了么?
“我不说。”狐狸怕明尘再气昏过去。
可胸口踩下来的那只脚加重了分量,明尘把她踩在脚下,很是轻蔑的态度,问话声音很轻,狐狸却愈发不敢说。
她不敢开口,只敢伸手去够明尘的腿,手指才落在明尘小腿上,就被明尘加重力气踩的那一下压回原处。
狐狸只能呜咽:“阿阮……”
“说。”
“我说了许多话,我不知道你生气哪一句……我今日想了一整天,我不明白。你若对哪句不高兴,请你告诉我。”
胸口沉沉,几乎喘不上气,越喘不上气便越要奋力呼吸,她几乎是用胸口顶着明尘的脚抬起来,吞一口唾沫,才重重呼出一口气,说完了这句话,终于竭力从明尘脚下钻了出来。
明尘微一趔趄,程锦朝就起身勾手揽住了明尘的腰,而明尘一推,狐狸拽着她一起跌在了地上。
“我只问一句。”明尘道。
狐狸愈发靠近了,眼泪婆娑:“阿阮。”
“你为何说,你必须死,是因你——你凭什么这样替我主张——”
明尘突然扼住了狐狸的喉咙,仿佛怕听见什么话从狐狸嘴里自然而然流出来,和狐狸被她拉住,手上动作用力,把狐狸压得很紧,在窒息中逼迫狐狸张口呼吸,听见一声低喘,手腕微转,逼迫狐狸略微侧过脸。
黑暗中,狐狸的呼吸一点点舔着她的面颊。
瞎子将自己的呼吸缠在狐狸的唇上。
唯有愤怒又克制的呢喃:“只管听我的命令,我是主人——跪下,噤声,别再冒失开口,你的生死,我说了算。”
她拖拽着程锦朝,逼迫狐狸跪在她身侧,狐狸没有挣扎,双手笼在身前,乖顺地跪坐,仰脸被她捏着,被抽打也不乱动,只平静地迎着她有些暴虐的亲吻,无声地把自己交付在她手中。
她奖励了狐狸一个温柔的吻。
“开天圣书……”贴着她的唇,狐狸的声音很忧伤,悍不畏死地要挟着,必须杀死她自己。
她猛地将狐狸掼在地上,竹杖一抖,啪一声落在了狐狸背上。
第142章 天衡篇22
疼得过了头。
明尘这一杖显然是带着怒火的。
狐狸望闻问切查看明尘愤怒的源头,才刚提了个开天圣书,明尘就恼了。
病症在这儿,是开天圣书说错了。
可她自觉这是实话,又心道,这是到了极紧要的时刻,她死也死得争分夺秒,把每个有利时机都给明尘创造出来才好,即便是被打死也好,明尘气急也罢,她非得强迫明尘把她杀了不可。
明尘一杖又一杖,俨然要把她打死似的,倒像是初见时那雷厉风行的手段,可此时此刻,疼痛若不在愉悦中产生,便只孳生愁苦,她喜欢明尘为她带来的皮肉之苦,那时她和明尘赤诚相待,可如今的痛更像是她被关在了门外,她不依,也不从,只硬挨了两下,便奋力地扯住了明尘的衣襟。
“阿阮……”
明尘扔下竹杖,猛地一推,要把程锦朝扔出去。
可狐狸却死死抓住了她:“你打死我,我也非要说——与其你打死我,不如你吞噬我吧!开天圣书……那所谓的开天圣书……你怎么不肯听呢?即便你不肯杀我,那我最后不也是活着么,只不过恢复原形,没了灵识——”
她的话变得支离破碎,她是被明尘拖起来,推进了河里。
她看见明尘是含着泪的,那蒙眼的绸布盛不住那么多眼泪,血泪顺着绸布往下滴,顺着面颊淌下来。
水流漫过脸颊,她是被明尘按在了水中,在窒息中,她重新被捞上来,她刚要张口,明尘再次把她按进去。
她仿佛是一件衣裳,被明尘反复漂洗,一次时间比一次久,可明尘偏偏就掐着她将要窒息的一瞬把她捞起来,在她开口之前,再次沉下去。
明尘似乎知道她还是要说,一个字也不肯听,反复把她埋入水中,最后拖拽出来。
狐狸累极了,再张不开口,只奋力地抖掉身上的水,脸也被水泡得发白。明尘仍然拽着她的衣裳,似乎她一张口就会把她扔进水里。
她便不再直言,只用冰冷的手指去够明尘的脸。
“阿阮。”有些颤抖,她只是喊她。
明尘终于没把她扔下去,只缓缓将手挪在她肩头,手心微热,把她引到面前。
狐狸终于碰到明尘的脸了,她想,若不能说开天圣书,不能说自己的死,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几乎没有多想,她生来是狐狸精,懂得些勾引人的本事,可她实在是不懂事的狐狸,竟除了细碎的亲吻,不知道该如何行事。
她总能证明自己的出发点,她所有的话都出于她的心,她心里装满了爱。
她是被爱着长大的狐妖,一点点爱就能在她胸中成型,长得枝繁叶茂。
明尘在她断断续续的亲吻里渐渐松了松身子,不那么紧绷,拽着她肩膀的手也不再那般强硬。
狐狸叼起明尘唯一的那枚耳坠,舌尖吞吐这那枚珠子,任由被濡湿的它落在明尘耳廓上。
渐渐,明尘被她引着躺了下去,面色平静下来,就连内府中的灵力都变得柔和,内息平稳。
额头相抵,她挨着明尘,正要说什么,明尘似乎终于被一股安全的气息包裹,才缓慢而平静道:“若我杀你,这种事,便再也不能了。”
这种事?程锦朝不信明尘这样将道视为唯一需要的人会在意这些事。
只有自己满心的妄念,僭妄大胆地幻想与臆测。
狐狸垂着脸,明尘缓缓道:
“若我杀你,便再也听不见洞府中的练剑之声;
“我的房屋中,再也没有我之外的动静;
“宗门中不再有众弟子议论你的声响;
“内府中留着你的灵力,却再感知不到回应;
“若你没有灵识,世间那么多狐狸……若你混淆其中,我分辨不出花色,看不见动作,我是瞎子……众人都知道你是什么模样,什么颜色,什么形状,又是什么习性,唯独我——什么也没有,我看不见!”
“我宁愿纵容你僭妄的念头,犯着罔顾人伦的错误,也不愿叫你再消失于此。”
好像下雨了,雨滴落在脸颊上,明尘停顿片时,尝出雨水是咸的。
“宗门中的事业,除妖的决心,与荒山宗的合作,我所做的,有目共睹,我没有亏负任何人,竭尽所能。唯独对你——”
她意识到程锦朝在解她蒙眼的绸布,不由得慌乱起来,可程锦朝已经扯了下来,她未佩戴义眼的双眼丑陋地隐藏着,如今又一次见了天日,狐狸为什么非要去揭开她丑陋的伤疤?
狐狸的声音很轻:“再说下去,我真要舍不得死了……阿阮,我说得不错,是你需要我,我真的想活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狐狸跨坐在她身上,尾巴晃晃悠悠,缠过她的脚踝。
明尘终于没力气再把她扔进水里了,只能揪着心,打算用自己一直回避的论道的办法,与狐狸好好说道说道。
“你亏负我什么?没有亏负什么,你一直做得很好,你是我的神,我的主人,你驾驭我,使我追随,纵容我,培养我,教导我,我从来没有怨言。但这一切,都因我有开天圣书而变得不同,我因开天圣书而能够生来就克制恶念,生来就不去吃人,在见到你之前,我最蓬勃的妖性也只是化作原形晒晒太阳。能让你饶我一命的,始终是开天圣书的作用,我无法忽视它对我向善的帮助。没有它,我们不会有如今——若我没有开天圣书,也只是寻常的狐狸精,恐怕早已死在你的剑下。”
“你我相遇,你的道心能到如今,我及我的开天圣书该做的事,也已经到此为止了。可我觉得不够,虽然你要骂我僭越,恨我替你做主,但我仍要说,若你的境界要再往上,往你的道心而去,与唐若的对峙便是最好恐怕也是最后的机会,在那之前,你非得拿到完整的开天圣书不可——那时,规则对抗规则,道对抗道,你若掌控规则成了神,即便我没有灵识,能作为一只普通狐狸沐浴在你的掌控中,也很欢喜。而若是唐若掌控规则成了神,那时妖族得自由,我作为叛徒不配享受那自由做主的权利,没有灵识,无知无觉,很是幸福,那时我便是提前为你殉了葬,只为了我自己的神而提早地死了,不必迎接另一个神。”
程锦朝屈身,把脸贴在明尘胸口,怕灵力再度紊乱,金色灵力始终追随着蓝色灵力,可明尘不再那般狂暴,只是缓缓舒展着灵力,将她的灵力缠裹起来。
“你大可逃避,不吞噬我,回避战斗,但那不是你。若因我毁了你的道心,坏了你通天的路,我便会恨我自己。我翻山越岭地回到你身边,是为了在你身边,我想永远在你身边,坦诚无惧,什么念头都不必隐藏,我们亲近得一如既往,没有怨恨,没有亏欠,只有纯粹的道——你说过,我和你是同道者,就只能成就彼此,不要让对方亏欠自己,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