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死,阿阮,我必须死……”
程锦朝呢喃着重复,被瞎子有些匆忙的吻堵住了剩下的话。
可她要说,她对明尘从无秘密。
“我不想死,因你需要我。”
明尘微微一动,抬手要堵住她的口,禁止她再说。
狐狸凄楚一笑:“我必须死,因我爱着你。”
最后的尾音虚得像一阵风,被匆忙掐断了。
明尘气急时,扼住她的喉咙,却没能堵住这句话出口,她被拽了一下,气息不匀,窒息时一瞬间落下的眼泪流到明尘手上。
瞎子张口,却没说话,只愈发扼住了她,又把嘴唇抿得很紧。
视野模糊起来,可明尘登时松开了她。
捂住口,血从指缝中流出来,明尘弓腰,屈身跌下,跪坐在了地上。
狐狸慌了神,只低声道:“阿阮……真的……我必须死……”
“程锦朝——”明尘喊了一声,面色苍白,再次捂住了口。
可血还是源源不断地从指缝中滴落。
狐狸不敢再说话,跪在明尘面前。
内府中难受得紧,那淡蓝色灵力拧绞得她无所适从。
只能试着用金色灵力安抚,缓缓抚过,可她何其弱小,那淡蓝色灵力独自颤抖着,拧绞成一团,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你是我的狗——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要我杀你?你以为你——”明尘的气息断断续续,气急时,声音像是被切碎了,吸气多,出气少,胸口起伏得极其剧烈。
明尘两只手奋力地扯着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堵着,可无论如何也扯不开,气血逆流,再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狐狸拥着她:“阿阮……阿阮……”
一口血吐在她的领口。
明尘拽住了她的衣裳,虚弱地抬手,用现在能使出最大的力气,啪一声,扇了她一巴掌。
明尘咬牙切齿,重重地垂下头吐息,撑着身子,脊背缓缓拱起,落下,再抬起,一呼一吸,呼吸声粗重,唇角的血缓缓滴落,张开的嘴唇血液灌满,吐出的声音很轻。
“我恨你。”
第141章 天衡篇21
她从没见过明尘这样子。
即便是在北州,瞎子毫无灵力的时候,也从不像现在这样。
程锦朝膝行在明尘身侧,可瞎子已经垂下了头,出气多进气少,俨然是要昏过去,却还绷着点清醒的灵识嘴唇翕动有话要说,话赶话,越急越说不出口,只捂着心口,面色愈发惨白,最后只是奋力地扼住她自己的喉咙,却仍然喘不上气,蒙眼的那布条上血渐渐晕湿了两团,人就没了气。
狐狸从未想过,她一如既往地坦诚自己的意图和心智,她痛苦地挣扎的时候,能把明尘气死。
急忙探手去,得知只是短暂气息紊乱,这才乱中强撑镇定,运转心法,试着探入内府,把明尘紊乱的淡蓝色灵力引导顺畅。
明尘跌下去的时候,歪着头,枕在她手臂上,那细弱的颈项上血管跳动得格外厉害,内息几乎要冲出来,程锦朝低眉看见明尘的内息,愈发着急,金色灵力不断引导,急得满头冷汗。
程锦朝正在艰难地运转心法,可淡蓝色灵力过于庞大,不是她所能驱遣动的,但也有了作用,明尘短暂地昏了下,悠悠转醒,咬着唇推开她,自己扯了衣衫抱着手臂站到一边。
“阿阮——”狐狸仍然跪着,抬脸扯她的衣裳,明尘却面无表情,只绷着那苍白的脸咬着牙,像是少用半分力气就会让自己坍塌下来,任由衣裳被扯着,却仍然不动。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阿阮,你别生气了……”狐狸只能这样哀求,她不知道明尘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和之前很是不同,不过是杀了自己,她怎么不解呢?她不觉得自己的死是什么重要的事,她自己把性命看得很轻贱。
明尘终于动了动,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带你的狐狸们,出发。”
只有这样了,程锦朝又拽了拽,可明尘岿然不动,再也不肯多说一句。
那天,小狐狸们决定跟程锦朝走,因为唐若太远,他们知道自己很弱小,想要活着,便只能跟着程锦朝的步子。
对未来还是一片懵懂的小狐狸们你追我赶地爬上仙鹤的背,程锦朝从旁看管,绷着脸,看着八只小狐狸四只成一队,抱着各自的尾巴茫然地挤在一起,看看她,又很亲近她,可又不再敢了,只是可怜兮兮地望着,被她眼神一望,又纷纷扭回头去,装作没有在看。
两只仙鹤载着八只小狐狸,程锦朝本以为明尘生了气,再不肯理她,便要去其中一只仙鹤上,明尘却一伸竹杖,沉默地把她勾到身侧来。
她还是跟着明尘。她张了张口,却没说话,垂着头,把自己说过的话,把明尘的反应在脑海中一幕幕播映,把记忆几乎盘出了包浆,她那段痛苦的自白哪里叫明尘气到险些走火入魔?
难道是那句么?她说明尘需要她。
难道明尘不需要?可她确信明尘需要,而瞎子并不是张口说瞎话,对内心矢口否认的人——瞎子是很坦诚的,要么不说,要么便是实话。
因此,她更加惶惑,不杀就不杀,为什么会气到这般地步?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回味明尘的种种反应,可还是无解。
直到望见天梯,众弟子有些惊诧地看见她,又看见一群小狐狸,明尘却无意对任何人解释什么,只把程锦朝扔回了洞府,不容她说什么,又叫来一个弟子,说将这些小狐狸送去老龙处,只说是日后有用。
人便平静地回到了亘望厅,顾不上什么宗门内掀起的惊天波澜,只平静地将固元城扶柒一事了结,又划出一处空的洞府安置那些小狐狸,又把接下来会到宗内的归一提前安置了,放下玉简。
外头已经有不少人求见。明尘本想见一两个人,但胸口闷痛,她也并不勉强,只见了执教长老一个,把事情一股脑地推了出去。
执教长老见她面色苍白,便说:“你且回去休息,但这几日宗门内始终要有个说法,你希望我如何说?”
“便说一切如旧,我与狐王商定了最后一战,其他事等我仔细交代。”
狐狸没有死,那时许多人目睹爆炸最中央狐王和程锦朝消失了,欢天喜地,而如今程锦朝活着在这里出现,天衡宗上空便出现了一股阴霾。
之前那般下决心,都没能杀死狐王,那之后所谓的“最后一战”又当如何?
而明尘始终避不见人,根据几个见过宗主的人的消息,说明尘回来后把事务给执教长老,是因明尘受了很重的伤,身上都是血,面色惨白,气息极其不稳定,恐怕凶多吉少。
外界又是议论纷纷。
只是这些事,明尘暂时无暇理会。
她随手扫了些静养内府调理内息的丹药回去,内府中灵力逆行,道身受损,她本就受了走火入魔的内伤,被一激,伤上加伤,外在虽然不像程锦朝这样容易看得出来,内伤一旦暴露在外,就显出其严重得无以复加。
坐在洞府中调理内息,她摒除杂念,可她蓦地想起,她把狐狸扔进洞府里了。
狐狸近在咫尺,就跪在她身前,呼吸很浅。
程锦朝不敢作声,明尘回来后,跌跌撞撞地进屋,打坐在床畔,手抖如筛糠地倒出大把丹药吞服。她只敢默默地跟在后头,明尘瘦削得好像一张纸,沾染了血痕的一张纸,被一股无名的力量揉皱了,都是她的错,可是她分明说的是真心实意,明尘非得吞了她不可,要开天圣书合而为一,才能与狐王对抗,掌控规则成神,实现她的目标……
她早已背弃了自己生来的立场,全心全意地为明尘想,自觉没有任何私心,她已经抛却了那满心的挣扎与痛苦,把心血淋淋地捧出来,可明尘却生了气,气到伤了自己——狐狸再怎么经历过人世间的坎坷,都不能给出解答,归根结底她才是二十岁出头,年轻得几乎不谙世事了,那饱受教导的人性规劝她别在这里碍眼添麻烦,知耻地滚到一边去。
还是没敢走,只尽可能地放轻声音,叫自己显得像是不存在一般。
离得近,灵力仿佛渔网,学习着明尘从前的做法,将淡蓝色灵力包裹在其中,缓缓看明尘的内府,明尘内府中并不寂静,一片狼藉,那强大的灵力暴虐起来,伤害犹如飓风肆虐,她更加放轻了呼吸。
可明尘是真的觉得她碍眼,迅速起身去了外边。
内府中灵力带着怒火,咆哮着要攻击她的金色灵力。但双修的灵力几乎是共生,缠裹在一起,金色灵力只是被粗暴地推开,并未受伤。
程锦朝拔腿跟上,可腿像是变得极为沉重,迈不动半步。
推开窗户,看见明尘走进溪水,一个盲人,伸着双臂,推开水流,一股脑地迈了进去,水深至腰,明尘就没再往前,猛地屈身下去,脸埋在了水中。
也不知道明尘调息多久,程锦朝才艰难地搬动双腿,像是搬一块厚厚的砖石,把自己从楼上挪到溪边,满心的话不知道怎么说,却再也不敢说,有些无助地打坐,试着调理内息,用自己的灵力帮助明尘的灵力。
渐渐地,灵力似乎逐渐共鸣起来,明尘的气息趋于稳定,淡蓝色灵力在内府中虽然仍然蜷缩着不肯与金色灵力交流,却也比刚才好些,不再紧绷,金色灵力能勾过一缕,徐徐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