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整个人一下子瘫软了下来,坐在地上,双眼通红地看着榻上的玉露。她极力稳住自己,伸出颤抖的手,给玉露理了理鬓角乱发,轻轻为她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帮她把被子盖平整。
然后,她起身,去了放自己嫁妆的地方,翻箱倒柜,终于从一个箱子里,翻出了一把剑。
她的剑。
她换上了一身素衣,走到镜子前,收拾了下自己的乱发。可没有玉露,她怎么理都理不好。想到玉露冰冷的身体,她心里又是一阵刺痛。最后,她还是留了几缕碎发在额前,配上她布满血丝的双眼,看起来颓废又阴鸷。
她又去了小厨房,那里如今空荡荡的。常姝自己烧了水,倒满了整整一碗来充饥。
然后,她便抱了剑,端坐在椒房殿的大殿里,一直在等着。
她知道,外边的人也在等,等着时辰到了,来给她收尸。
这高墙她翻不出去,便只能等着外边的人进来。
太阳落山之时,常姝终于听见了门外的动静。“吱呀”一声,门开了。常姝看见,先进门的是吴京则吴公公,而吴公公身后,则跟着仵作和兵士。
常姝看见那仵作,心下悲凉。
吴公公一进门,看见常姝坐在那里,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明明在那天的饭菜里加了钩吻这种剧毒的草药,以防万一还特地加了一碗钩吻熬制的汤,为何皇后还能坐在这里?
“吴公公,见了孤为何不拜?”常姝看吴公公愣在那里,开口道。
吴公公听了,连忙下拜。他如今是慌的,一时竟没有应对之策。
常姝抱剑起身,一步一步来到了吴公公面前,说时迟那时快,她拔出宝剑,然后狠狠地刺了下去!
只见吴公公一声痛呼,跌倒在地,他的肩头汩汩冒血。吴公公忍着痛,看向常姝,竟开口骂道:“你竟敢如此?你还以为自己是皇后吗?”
“周陵宣还没有颁布废后诏书,孤依旧是皇后!见了皇后不拜,是为藐视皇家,该当重罚!”常姝说着,冷冷地看向那些兵士,然后便朝着殿外一步一步走去。
兵士也愣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们干什么?拦住她!”吴公公喊着。
常姝回头剜了一眼吴公公,眼神犀利,让吴公公不由得浑身一震。
她的剑上还滴着血,她举起剑来,看着那些兵士,一言不发。
兵士拔出刀剑,却怵了。
“周陵宣在哪?”她看着吴京则,问,“宣室,还是昭阳殿?”
吴公公只是捂着伤口,龇牙咧嘴,却不说话。
“你不说,孤自己去找。”
常姝说罢,扭过头去,一步一步从这刀光剑影中走过,眼里尽是愤恨。她走出了椒房殿,握着剑的手越发抖得厉害。自她的右臂受伤之后,这是她第一次拿起剑。她已经不熟悉这感觉了。
她恨从前的自己,恨那个为了周陵宣舍弃一切的自己!
她百般隐忍,可换来了什么?换来了周陵宣对她无尽的羞辱,换来了常家的大厦将倾!如今,周陵宣竟半分情面都不留了,下毒,呵,真是个好办法!到时候昭告天下说皇后暴毙,他再做出一副心痛的模样,于自己名声亦无损害,多好。
她想着,辨别了一下方向,提着剑,便朝着宣室的方向走去。
“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拦着她!”吴公公勉强站起来,冲那些兵士喊着。
为首的兵士愣了一下,答道:“她的确还是皇后。我们,怎么拦呢?”
“常辉被擒已绑缚京师,她这个皇后还能当多久?”吴公公骂骂咧咧,“还不去追?”
兵士听了,忙要去追,可已然瞧不见常姝的身影了。
常姝拿着剑,一路疾行,奔向宣室。往来的宫人看见被禁足多日的皇后这般落魄又疯狂地出现在长街,手里还拿着一把剑,都大惊失色。
周陵宣自然也得到了这消息。
常姝持剑到宣室门口之时,周陵宣已带着侍卫在殿门口等候着了。
常姝看见了周陵宣,满眼的恨意更盛!她举起剑来,直指着周陵宣。
初春的北风呼啸,凛冽无比,刮过脸时仿佛寒刀掠过。
“皇后如此,是想行刺吗?”周陵宣看着常姝的举动,居高临下地问。
常姝一言不发,只是举着剑,一步一步逼近。侍卫早已做好准备,长刀矛戈在刹那间围住了常姝。
常姝看着那些离自己不过咫尺的冷冰冰的长兵,竟然笑了。
“你笑什么?”周陵宣看着她那般模样,竟然有些慌了。宽袍大袖下的手紧紧握着,手心里出了许多细汗。
“我笑你,伪装了这么久,终于还是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常姝止了笑,双眼通红地看向周陵宣,高声道,“我常家真的是没教好,一家子光明磊落,竟然教出了这般阴暗下贱的君主!”
常姝说着,垂下了手,挺直腰板,看向周陵宣:“周陵宣,你想杀我,何必用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人就在这里,你若要杀我,拿起你的剑,自己动手啊!”
45 第45章
“我人就在这里,你若要杀我,拿起你的剑,自己动手啊!”常姝红着眼,看向台阶上的周陵宣,用尽浑身的力气吼着。
天气很冷,她呼出的气也是冷的。
她早已丧失了求生的希望,也明白整个常家必死无疑。辉煌了几十年的大将军府,就在这君主阴暗的猜忌中,走向覆灭。如今的她还能做什么?不过是绝望地做最后一搏。
他毁了她,毁了常家!她便要在周陵宣未来的统治生活中埋下一根刺,一根拔不出又摸不到却让人寝食难安的刺,就算不能毁了周陵宣,也要让他被折磨一辈子!
哪怕这以自己的命为代价。
风依旧凛冽,常姝盯着高处的周陵宣,清晰地看到帝王额上的青筋暴起。
显然,周陵宣被彻底激怒了。他攥着拳头,恨不得冲下来一剑刺死这个贱妇!
可他不能,他在等一个消息。
“陛下,臣有事启奏!”
于仲的声音忽然响起。常姝看见于仲从另一侧的人群中走上前来,在周陵宣面前拜倒。
自于仲出现,她看见周陵宣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陛下,乱贼常辉已被绑缚到宫外,等陛下裁决!”于仲说着,低着头,将自己笼罩在周陵宣的阴影下,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乱贼?常辉?
常姝听见,愣了一下,心中猛然一痛,险些没站稳,却还是仅凭着自己那只求同归于尽的心撑住了这单薄的身体。
周陵宣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居高临下地看着常姝,看似云淡风轻地道:“常宴私藏甲兵,常辉起兵造反,谋逆之罪,其罪当诛。不必交付有司,寡人今日,便可自下决断。”
常姝闻言,死死地盯着周陵宣。周陵宣看着常姝,嘴边似乎勾起了一丝微笑,带着胜利者的得意继续说着:“按律,常宴、常辉当处以车裂之刑,其余从者按律当斩。常家满十四岁的女子,皆充为官妓。”
他说得极为流畅,仿佛早已将这段话咀嚼了千百次,如今才有机会吐露出来。
“不过,”周陵宣轻笑着,看向常姝,“若是皇后求情,寡人或许会宽大处理。”
这分明是羞辱她!
常姝沙哑着嗓子,极力忍耐着,道:“我不会求你,你必食言。常家,绝不会再向这样一个君主卑躬屈膝!”
“这可是你自找的,”周陵宣咬牙道,“于仲,传旨!”
“是,陛下,微臣告退。。”于仲说着,起身退下。周陵宣点了点头,却忽然听到台阶下一片骚乱。
“周陵宣!”台下,传来了常姝绝望而愤怒的声音。
周陵宣刚从方才的小得意中回过神来,便看见常姝举起剑,在人群中乱砍仿佛伐竹取径一般直向周陵宣冲来。周陵宣一惊,下意识就要躲,却还没来得及抽出自己的佩剑,重心一偏竟摔倒在地,头上的冠也摔歪了。
周陵宣刚要起身,常姝的剑已架到了他的脖颈间。剑上的血滴在了周陵宣的领子上。
常姝发髻散乱,浑身是血,双眼布满了血丝。
“周陵宣,你不是说常家谋逆吗?那我今日,便谋逆给你看。”常姝说着,揪着周陵宣的领子,把冰冷的剑刃朝他皮肤贴了贴。
周陵宣被那冰冷一激,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侍卫早已围了过来,可因为那剑刃和皇帝的喉咙太近了,一时竟不好下手。
不过,同时,周陵宣也发现了一个问题:常姝拿剑的手一直在抖。
常姝的确一直在抖,就算她做出一副凶神恶煞、要同归于尽的模样,她也一直控制不住自己在抖。
周陵宣皱了皱眉,却又笑了,看向常姝:“你的伤还没好啊?”
常姝一愣:“什么?”
“那寡人如今,应当可以胜过你了。”
周陵宣话音刚落,常姝只感觉自己右臂一痛,原来是周陵宣重重地打上了她的伤处!她本就拿不稳剑,被这一打,竟然直接把剑丢了出去!而周陵宣也在此时,抽出了自己的佩剑,迅速站起,把剑架在了常姝的脖颈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