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因为我们姓常。常家,世代忠于大周。”
常姝坚定地说着,眼里却是一阵悲凉。
常家世代忠于大周,大周却不要常家的忠心……真是可笑。
“那为何前线会传来车骑将军反了的消息?”玉露十分不解。
常姝失落地摇了摇头,道:“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了,大哥虽易冲动,但他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我想了一夜,却想不明白。”
常姝说着,垂下头去,道:“我真没用。”
“小姐不能这么想,”玉露忙道,“是这宫中人心险恶。”
“是啊,人心险恶,我今儿,算是记住了。”
常姝说罢,抬头望天,沉默许久。
玉露便也坐在一侧,默默地陪着常姝。
这种面对沧桑巨变的无力感,如洪水般席卷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越来越高,常姝听见紧闭的大门被人叩响。
玉露要起身去问,常姝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起身,自己起来,到门前。门开了一条缝,一个饭盒从外边递了进来。
“今日来得早了些。”
常姝说着,接过饭盒,打开一看,饭还冒着热气,里面还有一碗汤。
“难得。”她说。
她又看向门缝,问:“陈夫人醒了?她可还好?”
“奴婢不知。”门外的宫女道。
常姝只觉得这个声音似乎有些奇怪,不像是平常送饭的宫女。
“车骑将军如何?”她又问。
“奴婢不知。”宫女道。
常姝见这个宫女一问三不知,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拿上饭盒回身便走。
身后的大门,关上了。
常姝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心中隐隐不安。
“小姐,”玉露唤道,“可有不妥吗?”
“没有。”常姝说着,走到玉露跟前,伸出手去要拉玉露起来。
“小姐神情恍惚,想来,是最近变故太多的缘故。”玉露看着常姝,一脸担忧,伸出了自己的手。
“或许吧。不过我这小小的神思恍惚,也算不得什么了。”常姝说着,拉起玉露,牵着她进了屋。两人坐好,常姝自己拿了饭出来,又只是一碗。
还好,今日多了一碗汤。
这几日,常姝都先把好的留给玉露,自己吃剩的,从没有吃饱过。玉露见了心疼,如今见多了一碗汤,忙把汤抢了过来,笑道:“小姐,奴婢喝汤就行,小姐多吃些。”
说罢,玉露端着那汤,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哎,你慢些。”常姝脸上难得地出现了笑容。
可这笑容马上就消失了。
“啪!”是瓷碗摔碎的声音。
“玉露──”
玉露刚喝完那碗汤,冲常姝笑了一下,紧接着便面露痛楚。她有些难受,想要呕吐,极力想忍,可忍不住,手一软,把瓷碗打翻在地,伏在一边吐了起来。
常姝只看见地上那一滩黑红色的血。
常姝一惊,忙过去扶住玉露,只见玉露捂着小腹,额间竟已因疼痛出了细汗。
常姝看了一眼那瓷碗,登时明白了。
“不、玉露,不……”
她慌乱极了,手足无措,只有紧紧抱着玉露,浑身发抖。
“来人!”她喊着。
“小姐……”玉露强忍着腹中疼痛,叫道。
“来人啊!快来人!”常姝好似发了疯一般地喊着。
椒房殿里充斥着常姝慌乱的哭喊,殿外,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常姝明白,她如今是被任由着“自生自灭”的了。
外边的人只等着几日后给皇后收尸了。
44 第44章
暮色沉沉,空荡荡的椒房殿内,只剩常姝紧紧抱着玉露。
玉露喝了那汤不久便昏厥了过去,但还有微弱的呼吸在。常姝不停地哭喊,哑了嗓子,却不见一人。
是了,自她被禁足的那一日起,普通人便不会再接近这晦气的椒房殿了。周陵宣下了旨,任何人不得接近这椒房殿……谁还会来这呢?
常姝终于绝望了,唯有紧紧抱着玉露。
她明白,这次的下毒,是冲着她来的。
可没想到,玉露……
常姝把玉露放到床上,神情凝重。
玉露,活不成了。虽然她现在还有气在,但常姝明白,玉露真的活不成了。
“周陵宣。”她咬着牙,用尽浑身力气狠狠地念着这个名字。
“周陵宣!”她心想,“你好狠毒!”
她想救玉露,可却是无能为力。被困高墙之中,只能看着玉露一点一点被这毒药侵蚀……
常姝站在床侧,浑身僵直,根本动也不敢动,无助又彷徨。
“椒房殿如何了?”病榻上,借着微弱的烛光,陈昭若看向潘复,问。
陈昭若此时仍是面色苍白。她依旧身子虚弱,却仍勉力坐起,不肯失了平日里的风范。
“奴才不知。”潘复如实答道。
“为何不知?”陈昭若问。
“陛下有令,闲杂人等不得接近椒房殿一步,凡有擅自接近的就地格杀。因而,无人敢去。”潘复说着,低下头去。
陈昭若听了,心中奇怪,又问:“看守的侍卫也不能买通吗?”
潘复答道:“看守的侍卫,似乎也得到了什么命令,只是守在椒房殿周围,半句话也不肯说。”
富丽堂皇的椒房殿,如今只是一座孤岛。
陈昭若的眉头不禁紧皱,只听青萝吩咐道:“多谢潘公公了,以后有什么消息,还望尽早来告知夫人。”说着,青萝给了潘复一个钱袋。
潘复接过,便告退了。
陈昭若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可她如今满心里都是常姝。
“究竟怎么了?”陈昭若想着,自言自语起来。
“阿姝,阿姝有难了!”她忽然一惊,就要起身,可手脚无力,竟险些从榻上摔下来。
“主子、主子。”青萝唤着,扶住陈昭若。陈昭若险些跌下,如今竟伏在床边,喘个不停。
青萝看了心疼,便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背脊,帮她顺气。
陈昭若心里明白,自己碍于身份不便出面发号施令,一直以来,代为联络陈宫旧人和潘复的都是青萝,自己病中更是如此!若青萝不再唯她是从,那无异于砍掉她的一条臂膀!
不行、不行,如此,常姝必然……
“青萝,”陈昭若忽然抓住了青萝的胳臂,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双眼通红地看着她,“我,求你……”
青萝一愣:“主子,你说什么?”
“我求你!”
青萝十分惊讶,她不敢相信一向高傲清冷的长清公主会求一个下人!
“主子是在为皇后求奴婢吗?”青萝说着,嘴唇颤抖。
陈昭若低下头去,点了点头:“你一定要帮我、帮她……”
“主子,这不是你,你不该求我。陈国的长清公主不该如此低声下气!”陈昭若话还没说完,青萝便打断了她的话,抽出胳臂,摇了摇头,向后一退。
“常家,是陈国的仇人!”青萝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却还是止不住地红了眼。
“是常家屠宫,这才逼死了我的妹妹!”青萝说着,一把抓过陈昭若的手,道,“主子,青苹是为你死的。你如今这般,她能安心吗?”
“还有朝云的哥哥,”青萝接着道,“从前乐坊里的乐师,就死在常辉的屠刀之下!”
一席话,听得陈昭若不自主地避开了青萝的视线。她哽咽了一下,道:“可阿姝无辜……”
“可青苹又何辜?”
青萝质问着,已然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深吸一口气,看向别处,却仍满怀愤恨地道了一句:“奴婢失礼,公主莫怪。”
青萝似乎是有意读重了“公主”这两个字。
陈昭若听了,一时出神。
青萝努力平复下来,垂了眼,道:“奴婢告退。”
“青萝,”陈昭若唤道,“你至少告诉我,她如今怎样了?”
“主子还是好好养病,只有身子康健,才能图谋大业。这些琐事,还是不要担心了。”青萝说着,离开了这间屋子,只剩陈昭若孤独地躺在榻上。
她瞧着那跳跃的烛火仿佛即将燃尽,她想重燃,却根本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烛火垂死挣扎了几下,最后熄灭了。
两天过去了,一直昏迷不醒的玉露终于睁了眼。
“小姐……”她用尽全力轻声唤着。
玉露眼里的光已经开始涣散,她面色蜡黄,唇上一点血色也无。
常姝一直守在她身边,见她醒了,心下悲痛,握住她的手,道:“我在。”
“小姐,我不能一直陪着你了。”玉露努力地笑了一下,忍着眼角的泪不让它落下。
“别说傻话……”常姝虽这么说着,可她知道如今自己的话才是最傻的话。
“小姐,我真的很想,一直陪着你……”玉露说着,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眼里的光,散了。眼角的泪没了控制,也终于落下来。
常姝的心似乎停跳了一下,她感觉到自己紧握的手一下子没了力气。
这是她第一次眼睁睁看着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自己面前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