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若只是“嗯”了一声,捧着茶,低垂着眼,谁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听潘复说,他死前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一直挣扎,”青萝说着,抬眼看向陈昭若,“堂堂一个将军沦落至此,也是可怜。”
陈昭若听完,默默不语。青萝见状,便要退出去,却听陈昭若忽然开口问道:“那阿媛呢?阿媛可有什么消息了?”
“常家二小姐自常宴死去之后便失踪了,至今杳无音讯。听说宁王和于二公子那边也在派人找,只是怎么找都找不着。”青萝道。
“于二?”陈昭若冷笑,“常宴刚刚被下狱的时候,他就退了婚。如今又假惺惺地寻人做什么?”
青萝附和着:“是啊,若是常二小姐嫁为人妇,只怕也不会被没为官妓了。”
陈昭若想着,越想心里越不痛快。
“那……她呢?”她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一句。
“依旧是寻死觅活的。”
“她又寻死了?”陈昭若一惊。
青萝点了点头:“昨夜里撞了墙,所幸只是撞破了皮,被人发现,怕她又寻死,给绑起来了。”
陈昭若听了,忙放下茶杯,道:“陪我去东廊下走走吧……去,看看她……”陈昭若说着,声音渐弱,有气无力的。
“主子,”青萝忙唤了一声,“奴婢担心她对主子不利。”
陈昭若听了,只是低头轻轻苦笑。
这些日子她不是没去见过常姝,可每一次都被常姝骂了出来。她知道,常姝是想激怒自己,逼自己杀了她。
“她已不是从前的常皇后了。”青萝道。
陈昭若沉默了一下,依旧道:“我要去见她。”
常姝一夜没睡。
她被绑住了手脚,丢在床上,最近还塞了一块巾子。
她双眼布满了血丝,全然没有从前的精神,半点生气也无。
如今所求,不过一死,免于受辱。
“吱呀”一声门响,门外的阳光透了进来,刺得她一时睁不开眼。
好容易缓过来,她就又看见了那熟悉的蓝色身影。
“怎么又把嘴堵上了?”她听见陈昭若在问。
青萝回禀道:“怕她咬舌,就塞进去了。”
“还不快拿出来?”
“一拿出来,只怕她又要骂主子了。”青萝低头道。
陈昭若闻言,虚弱地咳嗽了两声,自己走到常姝面前,把她口中的巾子拿了出来。
“滚,我不想看见你。”这是常姝的第一句话。她说着,缓缓别过头去,看也不看陈昭若。
她如今无疑是恨着陈昭若的。恨她让金风下落不明,恨她把朝云派到自己身边倒打一耙,恨她在周陵宣面前的见风使舵,恨她如今的惺惺作态!
更恨她,让自己活了下来,却活在了永无尽头的耻辱之中……
她宁愿死个痛快。
陈昭若心中一阵刺痛。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常姝的后背,道:“你转过来,我给你擦一擦额间的伤。”
“别碰我!”常姝说着,仿佛惊弓之鸟,弹坐了起来,整个人向后一缩,警惕地看着陈昭若。
“你非得如此吗?”陈昭若声音发抖。
“那你呢?你就非要折辱我,不能让我死个痛快吗?”
“你就这么想死?”她问。
“是,”常姝说着,笑得凄凉,“这世间还有值得留恋的吗?”
“可我……不想让你死……”陈昭若说着,伸手想替她理一理乱发。常姝又是一躲,满眼愤恨地看着陈昭若。
陈昭若的手尴尬地悬在了半空中,最后还是无力地放下了。
常姝闭了眼,听见陈昭若那一声无奈的叹息,又听见她起身,接着是门被打开的声音。
她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你既然恨我,就该杀我泄愤,那样才痛快。”
“那你呢?你恨我吗?”陈昭若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常姝。
“恨,恨不得杀了你。”常姝咬牙说着。只是说这话时,她竟然感觉到自己内心有一丝不忍。不,她不该有这样的心思的。
陈昭若一愣。
“更想杀了我自己。”常姝说着,又补了一句,偏过头去,眼中的泪止不住地簌簌落下。
父亲在牢中绝食而亡,大哥今早被车裂,阿媛被没为官妓……而自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陷在这深宫之中,被人折辱!
“我今晨梦见大哥了,他一身血污,来向我告别……我真想和他一起走。”常姝说着,抽泣了一下,努力忍着,想止住自己的眼泪。
陈昭若终于沉不住气了,回身,快步走到常姝面前,亲手给她解绑。青萝见状,忙上前劝阻:“主子,小心她对主子不利!”
陈昭若停了手,看着常姝的眼睛,阴沉着脸,一字一顿地道:“你听着,常媛逃了,但金风还活着。你若敢死,我便让她们给你陪葬。我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你好狠!阿媛,阿媛她是你表妹,和你血脉相连!”常姝满脸的不可置信。
“那又如何?我恨常家,恨常家所有人,”陈昭若说着,又开始给常姝解着绳子,“你的命现在是我的,除非我死了,你别想死。”
“我会杀了你。”常姝咬牙道。
陈昭若把解下来的绳子扔到一边,起身,冷冷地回应道:“随你。”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可走到门前,陈昭若却又停了下来,故作轻蔑地说:“本宫记得从前你曾说过,只要活着,就有变数。如今本宫倒要看看,还能有什么变数?”说罢,拂袖离去。
常姝呆呆地坐在榻上,脑子里乱哄哄的,满脑子都是陈昭若方才说的话。金风活着,阿媛也逃了?
还有那一句:只要活着,就有变数。
想着,常姝紧紧攥了拳,拼命拭去自己眼角的泪,然后猛一起身,狠狠地踹了一脚一边的柜子。那柜子登时破了一个窟窿。
门又被打开,但这次只有慌乱的青萝。
青萝一开门,见只是被踹破了一个柜子,登时松了一口气,却又说风凉话道:“你身体还真是好,竟然还有力气砸东西。”
常姝冷冷地回应她:“我还有力气杀人呢,你要不要见识一下?”
青萝显然不想多纠缠,冷哼一声,出了门,上了锁。
常姝看着这小小的、但布置还算精致的屋子……
“常家的儿女绝对不会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她想。
哪怕常家只剩下一个人,但只要活着,就有变数!
更何况,如今阿媛也还活着。
阿媛还活着,真是最大的惊喜了。她本以为,凭着阿媛的心性,被没为官妓,生不如死,只怕也会选择和她同样的路……但她没有!
常媛选了另一条路。
常姝没想到,竟是下落不明的常媛给她指明了另一条路。
常家莫名其妙地背上了谋逆的罪名,父兄尽皆殒命,她心痛难忍,一度想一死了之!可如今看来,似乎不是非死不可。
“阿媛逃出去后,她会做什么?”她冷静下来,不由得仔细思索。
想着,她抬头看向了从窗户透进的微弱的光。
“想必,她也咽不下这口气,”她想着,走到窗边,低了头,“我们都不是会认命的人。”
绝不认命!
轻轻抬起头,让那初春柔和的阳光洒在面颊上。她终于褪去了从前所有的天真。
从今以后,她只为常家而活。
常宴和于卫在同一日里相继去世,是满朝文武都没能料到的。
更让群臣料不到的是,丞相刚刚下葬,丞相之子少府丞于仲竟然上书自劾。他弹劾的只有自己也就罢了,他弹劾的是整个于家。
周陵宣大怒,按照于仲的线索把于家查了个底朝天,结果发现了众多贪污受贿滥用职权之事。
然后,于家也被抄家了,于家所有在朝官员都被罢免。
除了于仲。
因于仲检举有功,周陵宣依旧保留了他少府丞的职位。
于仲的举动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有人说他忠心耿耿、清廉公正,有人说他卖亲求荣、谄媚奸佞……但无论众人怎么议论,这一切都已经是无所谓的事了。因为他已然成了周陵宣在朝中最信任的人。
将相俱陨,朝中不少官员又被罢免,此时正是安插心腹的好时机。
周陵宣把丞相之位交给了宁王周陵言,把大将军之位交给了张存。
张存,就是张勉之父,张谨之子,从前的羽林军右统领。这样一来,张家在朝中的地位便显赫了不少。张谨如今是巡查南方州县的钦差,而张存又成了大将军。而张勉,此时还在右北平和柳怀远一起追击北狄。
祖孙三代,都堪当大用,在大周朝堂上着实罕见。
陈昭若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但她做的自然不会有周陵宣那么明显,也不会像周陵宣一样有很多自己的人选。毕竟她来长安不过一年,哪里有那么多人脉?
但她也有自己的办法,只是不甚光彩。
她让青萝把一份名单交给潘复。是她在宣室侍奉时偷偷背记下来的一份名单。
“让潘复偷偷散播出去,就说,本来陛下要提拔别人,是本宫觉得这些人合适,陛下才听了的。让他们以为,没了本宫,他们不行。”陈昭若一边喝着药,一边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