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人拉开,传话之人示意冯庚进去。
冯庚再次转头而来,廊下只剩姬姒背影。
“方才那人是谁?”姬姒笑着问,声音温柔极具欺骗性。
婢女小声道:“是,是冯都尉,是邺地的城防官,他……”
另一个婢女扯了扯她的袖子,显然一早就被吩咐过不准多嘴。
姬姒温和一笑,“谢谢,我累了,回去罢。”
“是。”
夤夜,姬姒在庭中树下赏月,刺客飛像只狗般蹲踞在房顶,突然耳朵一动,拨动了一下瓦片。
姬姒:“谁?”
一身影越过高墙,驭着轻功落进院子里,“姑娘好耳力。”
姬姒慢悠悠嗯了声,手中执着茶壶,往一空杯里倒了茶,示意他坐。
男子抱拳道:“再下姓冯。”
姬姒:“冯公子有事?”
冯庚看着姬姒,问道:“姑娘从何而来,看模样,不似西姜人。”
姬姒道:“我母亲是汉人,父亲是西姜人,生来肖母而已。”
冯庚点头,拿起茶杯一抿,“茶凉了。”
姬姒道:“等侯将军多时,这茶自然凉了。”
冯庚蹙眉:“你知道我要来,你是谁?”
刺客,房檐上的刺客飛忍不住笑出声,道:“冯都尉,今天来,是为了邺地的流言罢?”
冯庚抬头,刺客飛的气息竟和黑夜相融,他险些没分别出来,“飛。”
冯庚沉默半晌,对姬姒怔然许久,仿佛所见旧人,一时难辩眼前梦境虚实,问:“你是……”
姬姒扯了扯唇角,“都尉今日来寻大司马所谓何事?”
不知为何,冯庚面对姬姒竟然想不出推辞,便将实话告之于她,说:“听闻大皇子没死,来找大司马对峙的。”
“大司马怎么说?”姬姒道。
冯庚:“敷衍了一通,然后下令,打杀邺地传播流言之徒。”
姬姒听罢一笑。
冯庚蹙眉:“姑娘笑什么?”
姬姒道:“此法,何解流民之患?怕是秋收一过,各地到了缴岁贡之时,便会兴起一阵起义了。”
冯庚蹙眉,忽然道:“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姬姒道:“姜皇后?”
冯庚诧异的看着姬姒,“你——”
姬姒无所谓道:“我姓姬,曾见过冯都尉。“
冯庚霎时冷静下来,“果然是你。”
刺客飛从屋檐上下来,“旧相识?”
姬姒道:“十年前,护送我去西姜的人,正是冯都尉。”
冯庚道:“那年我只是个沾了冯将军光的小兵卒,涉及护送皇子的人全死了,那时便觉事有蹊跷,幸而冯舍冯将军暗地里保下了微臣。”
姬姒颔首:“都尉比之十年前老了不少。”
冯庚:“……”
刺客飛道:“朝中有人好办事,冯都尉,正好助我等一臂之力。”
冯庚颔首,“自然,大皇子既然,不,是长公主既然回来了,为何朝野上下毫无消息?”
姬姒侧眸,“都尉不知?”
“是大司马?”冯都尉道,“这是为何?”
姬姒便说:“一不小心中了瓮中捉鳖之计,这宫里呆着甚是无聊,都尉要是有法子,可领我出宫?”
冯都尉道:“明日奏本,可直接朝王上明说。”
冯庚守护邺城,手里领五千兵马,自然有些底气。
姬姒道:“我的身份,只能大司马亲自揭破。”
冯庚蹙眉:“为何?”
“若是旁人,他大可一概否认,”姬姒道,“现在,是另有要事,要托付都尉。”
冯庚看了眼天色,“你说。”
姬姒道:“大司马正在邺地找我的人,还请都尉收留一二,护他们周全,另有一封信,托都尉的门路送出去。”
冯庚拿了信,起身告退。
刺客飛道:“幸好今日霍夫人不在王宫。”
姬姒颔首,“玅玄一事败露,找准时机,我们也该撤退了。”
刺客飛问:“图纸画好了?”
姬姒起身进屋,不时换了一身夜行衣出来,“若是霍夫人出来,便由你牵制。”
刺客飛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一个多月才等到今日这个机会,其实你完全可以交给我来做。”
姬姒勾住下巴上的方巾,笑道:“飛,你如何确信,能得到我的信任?”
刺客飛:“……”
邺地王宫深处,有姬无命和姜后的墓碑,王陵远在郊外,但宫内会设太庙,供奉祖辈牌位。
姬姒所住乃姬存所住的宫殿便殿,司马错派重兵把守,以保护之名将姬存软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士兵尚且不足为惧,月色浓雾里,姬姒要躲过的是那些隐在黑暗中,会收敛气息的刺客。
出了未央宫,所去太庙一路便彻底没了阻碍,姬姒循着记忆和刺客飛所画地图,穿越大半个王宫,才进的太庙。
太庙内燃着蜡烛,值守的小太监在门外打盹,姬姒手指在窗棱上一滑,指腹布满灰尘。
想来姬存不常来拜祭,这太庙内的宫人也不将其放在心里,洒扫修缮,便十分怠慢了。
姬姒摘下面巾,黑色身影行如同鬼魅一般游走在廊下。
太监打了个寒战,依旧没醒。
一阵风刮过烛火,姬姒站在诸多牌位面前,勾唇看着一众牌位。
姬无命和姜后的牌位放在正中,如同一双眼睛,注视着姬姒,,在三伏天闷燥的夜晚,太庙阴风阵阵,隐约全是凄冷寒意。
姬姒捻起一旁三支香,对着烛火点燃,插在香台里,退后两步审视一番,露出讽刺一笑,继而侧身一跃,跳上高台,取下顶部一只匾,露出匾后巨大的石墙,石墙之上满刻经文。
石墙中部下陷,一本族谱陈列期间,姬姒将其拿起。
王室产子,一子一女,具会登记于族谱之上,而族谱用特殊的法子浸泡过,纸张水火不侵,亦不受风水或自然腐蚀。
族谱,非族人降生或消亡,不得擅取,不得擅改。
姬姒抹去本子上的灰尘,将其翻开,两张纸从中飘落,擦过火焰,被姬姒险险接住。
待看清是什么,姬姒神情一怔,这是她和姬存的出生纸。
出生纸上,详细记者生父圣母,何年何月何日生,及生肖八字和姓名。
她较之姬存,早出声了一刻钟,名录上,写着姬姒为长女,姬存为次子。
姬姒翻开族谱,族谱上与出生纸对照一致。所记姬姒出生,皆为女婴。
或许当年,姬无命和姜后,对她也并非没有舐犊之情。
姬姒将族谱合上,放回原位,跳下高台,头也不回走至门前,末了,她折身,两指捻着一枚铜板朝着香案掷去。
三支香犹如被刀齐腰折断,断面一致齐齐倒下,仿佛歉疚之人惶然跪地卑躬!
姬姒目光深寒:“受不起。”
“拿到了?”刺客飛守着宫门,此刻天已翻出鱼肚,“怎么不说话。”
姬姒猛然后撤,一掌袭向刺客飛,刺客飛抽身而退,诧异转头,“你疯了!”
姬姒闭上眼睛,缓缓吐了口气,“拿到了。”
刺客飛:“某看看?”
姬姒一言不发,拍上房门。
刺客飛:“……东西拿到了,何时离宫?”
清晨鸟儿鸣叫,刺客飛在姬姒房门站了一会,便讪讪离开。
早朝时,西姜各地大旱秋收不继的折子陆续被上奏。
“王上,今岁各地旱灾,已干涉其地民生,地方官员奏请朝廷赈灾……”
姬存摆手,打断大臣说话,“准了,交给大司马筹备就是。”
大司马拱手,“臣遵旨。”
上奏大臣立刻不再出生,只愤而拂袖,站回队列。
刺客,殿上武官一列冯庚出列,道:“臣有本要奏。”
姬存看了一眼冯庚,昏昏欲睡。
冯庚道:“德锝夫人午门敲钟,其冠冢于衙门陈列数月,依旧口胡事有蹊跷,微臣想,不寻回德锝尸身,恐难堵住邺地悠悠之口。”
姬存点头,“德锝不是死在岀使秦周病逝了么?”
司马错侧眸,一个大臣暗暗点头,往前一步道:“王上,德锝一案已经呈奏本,因山匪劫难,一行仆役具遇难而死,所抢回的护卫尸身由仵作验过之后确被山匪所用武器所伤,德锝虽不见尸体,只怕凶多吉少。”
冯庚兀自道:“王上,德锝失踪一案甚为蹊跷,还准许王上让微臣彻查,不济,查明德锝生死,给其家人一个交代。”
姬存面露为难,眼神不自觉瞟向司马错。
“王上!”冯庚声如洪钟,霎时震得姬存神情一凛。
姬存:“孤、孤准你去办。”
冯庚呼了一口气,“诺!”
不时,太监报道,无本退朝,满朝文武一半官员顿时瞌睡一跑,携伴出宫去寻欢作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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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京,江南正值夏末,还有一月便要入秋,入秋各州粟米就要开始收割,紧接着就是秋种第三季稻米。
今岁江南谷雨皆好,各地奏报又是一个丰收之年,江南粮商都言今岁又要粟米堆得烂仓。
朝廷已发文征粮,江南各地,游州、流州、并州等几州,各征粮二十万石。其余各地,征八万、十万石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