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元夜恭敬告退。
这两日每次提到阿爹、阿娘,师父都要生气,他一直以为师父不喜欢爹娘,所以刚才迟疑了一下,看来是自己想多了。想来也是,师父与爹娘又不曾结怨,怎会平白不和。否则的话师父肯定不会收自己为徒的。
祁元夜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一身轻松的离去。全然没有看到在他身后无奈摇头的九月,以及眼中酝酿着风暴的刘其琛。
“主上,这?”九月满脸踟蹰,思量着怎么替祁元夜圆话。
这个不省心的小子。
“没什么。”刘其琛脸上已恢复了平静,拇指和食指细细的摩挲着桌上的杯子,眼神专注的盯着前方,话中甚至还带着些真诚,“知道孝顺是好事。”
“啪——”
握着杯子的手,指节分明,因为用力筋骨突出。上好的白瓷茶杯裂开了缝儿,汤水四潵,顺着桌沿流到地上,滴答作响。
“呵——”一声轻嗤,也不知道在嘲讽什么。
“出去吧。”
九月正要硬着头皮收拾饭盘,却被刘其琛挥退。窗外的阳光隔着白纱投进房间,他的身影挺拔,却寂寥。
第29章 家人
——续上章
祁元夜进了明轩院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
烈日炎炎,花草都低下了头,树也耷拉着叶子,没了精气神儿。只有知了仍在坚强的“知了”着,真执着啊。被汗浸透了的祁元夜感叹。
席间。
白氏比往日沉默了许多,有些心不在焉,就连祁元乾坐在了另一边都没说什么,只是看着祁元夜脸色变换不断。祁威笑得意味深长,让人大惑不解。祁元辰埋头吃饭,看不出什么神情。祁蔷也是一反常态的娴静淑雅。祁元乾怏怏地坐在他身旁,用筷子数着米粒儿。
祁元夜在纯熙院已吃了个满饱,此时,实在是吃不下了,却也不能放下筷子,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吞咽。
终于结束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听说,夜儿昨日送了你母亲一直簪子。”祁威捏着胡须问得好像有些不确定。
祁元辰、祁蔷不约而同的看了一眼白氏头上的玉兰簪子,对视一眼,神色古怪。昨晚阿娘不是说过了么,怎么还“听说”。
不过两人都识趣的没有问出来,爹爹的气势他们刚才可都体会到了,太压抑太强悍了。
傻子才往前凑呢。
“回父亲的话,是的。”祁元夜却是不疑有他,仍如往常般恭敬地回道。惹得祁元辰、祁蔷二人齐齐抬头看这个新出炉的“傻子”。再看父亲的脸色,啧啧,已经和锅底有的一拼了。心中为这个弟弟竖拇指,并且点蜡。
“叫阿爹,什么父亲。你当唱戏呢?”祁威看儿子一副无辜懵懂的模样,更加来气。你爹我对你难道不比你娘好,居然只送她不送我。哼~元尉大人心中的小人表示不服。
“是,阿爹。”
没想到祁元夜还真规规矩矩的改了口,一个多余的字儿都不往外蹦,哏的他老爹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这回连白氏都掩嘴偷笑,不过继而面色有复杂了起来。她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还会发病。虽然已经打定主意要和儿子冰释前嫌,然而事到临头,却发现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算了,走一步是一步吧。
祁元辰实在看不下去了,深怕再过一会阿爹再发飙,连忙出声提醒:“夜儿送母亲的簪子真好看,连大哥都想要一支呢。”说完后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他一个男子汉要什么簪子,又要被那丫头嘲笑了。
果不其然——
“噗嗤——”
祁蔷一声轻笑传来,“大哥竟喜欢簪子,怎的不早说,小妹那里有各式各样的,保管大哥满意。”话落又咯咯的笑了起来,还冲着祁元辰挤眉弄眼,哪还有一丝淑女的风范。逗得大家都笑开了眉眼。
“胡闹——”祁威一声呵斥,不知在说插话的祁元辰还是失了仪态的祁蔷,吓得众人顿时噤声。
祁元夜这时若再不明白,就真是傻子了。
“阿爹息怒,是夜儿思虑不周,竟忘了为哥哥姐姐们准备礼物,实在该罚。不过夜儿为阿爹准备的生辰礼已经想好了,只是颇费工夫,夜儿又想给阿爹一个惊喜,就没说出口,还望阿爹恕罪。”
一时间祁元辰和祁蔷都愣在了那里,果真是牛人啊。居然能在爹爹面前面不改色的撒谎,这也是需要功力的。以前怎么没发现二弟还有这一手。瞧这话说得多漂亮,既然是“惊喜”,大家自是不好再继续问了,“颇费工夫”的话又为自己争取了时间。
两人都不相信祁元夜是真的想好了,毕竟阿爹的生辰在十一月份,又不是大寿,他怎么会提前数月准备礼物。只有祁元乾撇着嘴委屈的想,二哥哥给爹娘都准备礼物了,却没给翰儿准备,而且二哥哥今早也没来叫翰儿。
哼~小家伙扭头冲着祁元夜哼了一声,一副“翰儿生气了”的傲娇模样。
不过正如翰儿所想,祁元夜确实早就为祁威准备了礼物。去年父亲送他庄子后他就想着要送些什么作为回礼,好不容易想到了,却在制作的时候出现了一些问题,这才拖到了现在。
不管其余人怎么想,祁威是心满意足了。他自是相信自己的儿子没有撒谎,故作严肃道:“如此甚好。也不必着急,俗话说得好,‘慢工出细活’。阿爹相信夜儿不会让我失望的。”
也不知刚刚着急的人是谁,众人心里一阵吁声,悄悄的翻了个白眼。
“是,阿爹。”祁元夜倒是很振奋,这是阿爹第一次和他说这么长的话,还说相信他,被人相信的感觉,嗯——说不出来,暖暖的,总之很舒服,像是大冬天灌了茱萸汤一样。怎一个爽字了得。
饭后阿娘问了他头上抹额的事儿,他回答说昨夜天黑不小心撞到了柱子上。也不知道他们信了几分,反正是没有问下去,祁元夜倒是松了一口气。阿爹还关心了几句学业,问他学习进展如何,可有压力云云,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闲聊了一会,众人便散了。
“翰儿,今儿——”
“二哥哥,——”
祁元乾拉着祁元夜进了他的房间,一路上板着小脸嘟着嘴,眉头皱像一个小老头。祁元夜却不敢笑出声。正要出口哄人,话却撞在了一起。
“翰儿先说。”祁元夜开口道。
“二哥哥,你昨晚怎么没来用饭啊。今早也没来叫翰儿。”祁元乾对着手指,话里的委屈满的都快溢出来了。
“昨夜二哥哥向师——夫子请教问题,时辰有些晚了,就未去用饭。今早来请安时,翰儿还未起床,二哥哥便去了夫子那里问安,后来便给忘了。二哥哥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祁元夜摸着小孩的头,认真道。
“真的?”小家伙抬起头,红着眼眶问。
“真的,二哥哥保证。”祁元夜竖起三根手指,作发誓状。
“嗯,那翰儿就原谅你了。”祁元乾嗓音糯糯,一脸骄矜,一副“宝宝宽宏大量,不跟你计较”的样子。
“那就多谢翰儿了。”祁元夜抱拳,满脸笑意。
小家伙倒是不好意思了,搂着他的脖子,头埋在他胸前,瓮声道,“翰儿想骑大马。”
祁元乾的声音有些寂寞,祁元夜的心疼了一下。
祁府三房人家,孩子也算众多。但与翰儿年纪差不多的男娃儿也就只有他和元乐了。元乐身体不好,三婶很少让他出门。他要上学,白氏要处理庶务,翰儿每天只能一个人待在屋里,怪不得会怏怏地没精神了。
“好,骑大马。”祁元夜让他吊在自己身上,跪趴了下来,直起腰,四肢着地。
“驾——”小家伙高兴的拍着手,嘴里还嚷嚷着。
祁元夜踉跄了一下,两人不过相差两岁,他也只比翰儿高寸许罢了,况且他又生的瘦弱,小家伙压在背上,屁股还不老实的扭来扭去,让他着实有些吃不消。
扶了一把祁元乾歪七扭八的身子,祁元夜突然想到,“翰儿,就算二哥哥没来接你,也不该不去上学啊。至少要去先生那里说一声。做事不能这么半途而废。”
“才不是呢,元乐哥哥生病了,阿娘担心翰儿,所以翰儿以后只要下午去读书就好了。”小家伙听祁元夜这么冤枉他,不服气的争辩,整个身子都趴在了祁元夜的背上,还伸手想要揪揪二哥哥的耳朵,只可惜人小手短,撇撇嘴抱住了他的腰。
虽然祁元乾说得乱七八糟,祁元夜还是听懂了。大约是元乐昨日回去后发了病,三婶就替他向夫子告了假,阿娘也怕翰儿太小,就将时间缩减了一半。
祁元乐身子弱,祁元夜是知道的。他比祁元夜大九个月,生于二月二十三,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不像祁元夜早产,元乐是足月出生的,刚生下来也是个大胖小子,健康得不得了。只是满月的时候吃错了东西,落下了病根,此后常年药不离口,医不离手的。
内宅不宁,人心惶惶。祖母王氏为此发了好大一通火,严令管家彻查。只可惜到最后只查出厨房里用的米是陈年旧米,一切看似只是意外,只能发作了几个采买的奴仆,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