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说得零零落落,舌头都打了结,屈战尧好心把他酒杯抢过来给自己满上,没想到程霈霈开始炮轰他,对着他干了一杯又一杯。
徐川跟关河一直聊着天,俩人都没怎么喝,后来被醉得熏熏然的程霈霈猛灌了两口,徐川拎着他的后领往凳子上一摔,“再喝就打屁股了。”
听到这熟悉台词的屈小元猛地抬头,看见眼前这个好看的哥哥骂骂咧咧冲对方竖了个中指,小声嘀咕了一句“操你妈”。
关河的手覆上了屈小元的眼睛,屈小元问他,“这个是什么意思?”
屈战尧把她的手指往下一掰,“嗯……大人们表示友好的意思,没什么好看的。”
当未来的某一天,他们看见屈小元对着她喜欢的小伙伴一个又一个的竖起中指的时候,十分后悔当年那句不着调的解释。
而后又是一阵吵吵嚷嚷的敬酒。
经不住程霈霈死缠烂打,关河也喝了几杯,在即将醉倒之前收了手。
曲终人散后,大家都有些微醺,程霈霈拦了辆车,先将徐川塞了进去,自己蹲地上干呕了一会儿,也跟着上了车。
关河抱着屈小元,听见屈战尧轻轻打了个酒嗝。
狭小的出租车里,萦绕着两人浓重的酒气。
屈战尧难受的皱着眉头,颔首将脸埋进衣服里。
关河开窗通风,但他不敢开得太大,怕熟睡的屈小元吹感冒了。
还没到家的时候,屈战尧就蹲在路边抱着垃圾桶吐了,这情景多多少少会令关河想起那天在KTV里碰见他的样子,他倔强的弓着背,眼里仿佛聚着火光。
关河走近拍了拍他,却听见屈战尧从胸腔里发出一声闷笑。
“其实我找过你的,可是你没有理我。”屈战尧深深吸了口气,好半晌才轻轻的笑了一下,“后来我就不找你了,我把你……把你放在这里了。”
说着他拍了拍胸口的位置。
“老板的技术太好了,这玩意儿六年了还没褪掉。”
关河看着他淡色的嘴唇染上了一层酒醉的红,他用力扯了扯衣服,雪白的肌肤上露出一片斑驳的纹身。
上面还有很深的一条疤,关河的手在空气中顿了顿,随即覆上去,喝过酒后屈战尧的皮肤很热,他冰凉的手一触到,对方就打了个哆嗦,关河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他低头反复用指尖摩挲着,那条疤跟那个纹身。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屈战尧胸口的纹身,他眨了眨长而密的睫毛,心情沉重。
他没法用只言片语说出自己现在的心情,凭着潜意识闭了闭眼,凑近他的唇。
屈战尧用鼻子轻轻呼气,忽的敛住眉目,在唇与唇只差一厘米的地方别开了脸,扶着墙站了起来。
关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
抱着屈小元进房间睡觉后,屈战尧靠着阳台吹风,他还是有点晕,但醉的程度明显好了很多。
他回头对关河说,“哎,你都没有说过你这几年的事儿。”
关河背对着他,忽的笑了笑,“六年对我来说快得弹指一挥间,好像都是些没有意义的事。”
“说说吧,”屈战尧微叹一声,“我都不知道,比如你在警校里的生活,好玩吗?刺激吗?”
关河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酒杯,他仰头抿了一口,闭上眼又缓缓睁开,“有一件挺好笑的事,我刚进去那会儿没剪头发,有一回洗澡,有几个男的想跟我玩玩。”
屈战尧猛地回头看他。
“对,就是那种意思,他们嘴巴乱放炮,觉得我不爱说话,一定很好调戏,还说我这么漂亮来男人堆里一定玩完。”关河表情有一瞬间的阴鹜,“后来我把他们挨个揍进了医院,估计以后对男人都硬不起来了吧。”
屈战尧想象了一下那几个孙子当时的表情,一定又惊又冤,铁定死不瞑目了,以前高中那会也有人不知好歹来调戏关河,通常那些人被关河一个眼刀就杀没了,果然是大城市里的人,抗压性都比他们那儿好。
“那我那时候夸你,你怎么不生气?”屈战尧说。
“你说关美人三个字我不气了一个礼拜么。”
屈战尧想了想说,“我以为你跟我撒娇呢。”
两人皆是沉默,过了一会,关河继续说,“然后每天都是训练,读书,训练,读书,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屈战尧看着窗外的星星,一点一点的将心底埋着的那些陈年旧事挖了出来。
“那年我确实要出国,可是出了意外,我们乘坐的车子出了车祸,我妈……不幸过世了。”说到这儿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指尖紧紧攥住手边的杯子。
“我在医院昏迷了好几天,醒来的时候人生就翻天地覆的变了。”
关河看着他,心跳狠狠地漏了一拍,继而发现有些酸疼。
“我爸因为涉嫌祝天威贪污案没几天就被抓了进去,后来我才明白,他是想让我们以后的生活过得好一点,走岔了路。”
“过几天就要开庭了,这件事终于要结束了。”屈战尧嘴角颤动了下,忽然笑了笑,“真好,也算我这些年的坚持有了回报。”
接下去他刻意跳过了那些艰难困苦的生活,开始讲屈小元。
一谈起屈小元,他眼里的笑容怎么也藏不住。
关河走到他身边,低头看着楼下绵延看不到尽头的路灯,摸出烟来。
“给我一根。”屈战尧说。
关河把嘴里那根摘了递给他,屈战尧狠狠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看见关河卸下冷漠表情后,温柔的轮廓。
“其实很多人问我值不值得,我爸也问过我,他说,屈小元本来就是我们家好心收养的,明明自己过不下去为什么还要带着她?”
“这个问题我一直没想通。”屈战尧吐了口烟圈,呲着牙笑了笑。
“没有值不值得的事,只有值不值得的人。”关河说。
屈战尧眯了眯眼,将关河手中的杯子夺过来喝了一口。
“我不是圣人,我也有厌烦过的时候,你知道,我耐心很不好,屈小元又是有缺陷的,有时候跟她讲话讲好多遍她都听不懂,我有段时间真的很想把她交给别人。”屈战尧眼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他又喝了口酒,将话里的哽咽吞下去。
“我甚至找好了人家,那天我带着一身伤回来,屈小元那时候还不会说完整的话,只是一直盯着我流血的背哭,含糊不清的喊着,哥哥痛,哥哥痛。”
屈战尧好一会儿没吭声,关河还以为对方醉过去了。
直到听见被压在喉咙口一阵闷闷的细碎呜咽才反应过来,屈战尧哭了。
关河很少看见他哭,至少以前他总说,“哭一哭如果能解决问题我就使劲儿哭,不能的话我哭个屁啊。”
二毛就说,“那老大你难过了怎么办?”
“再难挨我也能忍。”他记得屈战尧那时候是这么回答的。
哭并不是示弱,有时也是一种宣泄方式。
这句话他很久以前就想跟屈战尧说了。
屈战尧吸了吸鼻子,清清嗓子说,“后来我就消了这个念头,她还这么小,她看见陌生人会哭,她开心的时候会攥着我的手指,软乎乎的小手拍来拍去,她会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哥哥早上好,她那么依赖我,吃饭要我喂,跌倒了我抱着她哄就不哭了,我教她穿衣服,穿鞋,听她说话,她小时候怕黑不敢睡觉,我搂着她躺在潮湿的小房子里,一首歌一首歌的哄着,她醒来看到我不在了,会哭着喊哥哥。在那段晦涩无光的日子里,她几乎是我撑下去的全部力量,她让我觉得,我是被需要的,她给了我价值,继续活着,努力活下去的价值。”
“仙人掌上的刺,它虽然扎手,会让人觉得疼,可正是因为刺的存在,他才是一颗完整的仙人掌。”
关河垂下眼睑,转身把屈战尧拥入怀中。
“笨蛋,以后别再把你的伤口藏起来,如果你想哭,就到我这里来。”
屈战尧身形不稳的晃了一下,他有些晕,大概是酒意上了头。
关河凑近他的耳朵问,“这些年,你跑得累不累?”
“累。”屈战尧醉醺醺的说,“太他妈累了,我不想……我不想再跑了。”
关河笑了笑,声音沙哑而温柔,“那就不要跑了,就在这里停下吧。”
屈战尧喝完酒后,意识飘忽不定,最终迷迷糊糊的睡了。
他沉沉的坠入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站在悬崖边上,周围都是断壁残垣,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他摇摇晃晃的站着,不停喘气,往后一看,黑压压的都是人。
他们不停往前,面无表情,手里拿着尖刀,嘴角带着残忍的笑。
没办法,为了活命他只能跳下去。
就在他跨出一步的时候,侧耳听见有人说话,声音好像从天边传来,又好像近在咫尺,他回头,在不远处看见了关河的脸。
关河朝他笑,伸出一只手,哄小孩儿似的说,“别怕,我带你走。”
就像绝处逢生的时刻,他从阴暗的角落里看见了太阳,看见了光。
做噩梦了?关河看着躺在床上不停翻动的屈战尧皱了皱眉,附身捏了捏对方的被角,在他背上拍了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