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俩字他没说出口,但看她的表情,她都猜得到。
他在高速上堵了一天,一回来还没歇口气儿,就被胡佳丽一个电话打来到了天台上。
胡佳丽是他第一个相亲对象,不漂亮,但是不恶心人,不喜欢,但也不讨厌,没有钱,但不败家,三个基本条件都符合,过关。有那么点儿小脾气小性子,做什么事都有些虎头蛇尾的小毛病,跟他那刚考上大学的妹妹特别像。
“我想那天见你的即使不是胡佳丽,而是什么别的孙佳丽、张佳丽、李佳丽,你也都会一口答应的是吗?你只是觉得自己到了该有个老婆的地步,而并不是需要谈一场恋爱,我们并不是一见钟情,而是我对你一见倾心,你对我万般包容……”
邵一乾眨眨眼睛,笑着说:“我很多年的血泪史告诉我,人不能活得太明白,偶尔犯个小迷糊也没什么不可以。恩怨不能分得太清,爱恨不能分得太清,世上本没有那么泾渭分明的事,许多烦恼也都是庸人自扰。所以我们不要那么较真,好好的行吗?”
他用了很多年,才想明白自己败在哪里,败在一个字上——烈。
他太烈了,对是对,错是错,该与不该的界限划分得太明显,非黑即白的思维统治了他许多年,到靠邵奔在运输队里的人脉与好口碑谋了个运输司机的差事后,才明白原来人这一辈子,总是充满了无限的可能与旁逸斜出的“歪门邪道”,没有人能沿着一条路一成不变地走,前进的路上会有无数次“微调”的过程,那些“微调”会让赶路的人发生改变,也会让那些前进的路途改变。
他花了很多年,学着与自己抗争,学着变得不那么泾渭分明,也学着去接纳一些带着瑕疵的美丽。
他学着不轻易为一些人和事下定论,他学着不与自己较劲。
胡佳丽依旧摇头,退开两步,滑身坐在地板上,也拉着他的手叫他坐下来,两人面对面,窝在狭小的浴室里王八对绿豆,瞪了一会儿,邵一乾给乐了,胡噜一把她的头发,说:“我记得你明天是全天班,得站一天,早点睡吧。”
胡佳丽最后抓着他的手,十分认真地说:“我们做个朋友吧,女人对于一个男人对她爱与不爱,直觉很准的。”
他在楼道里给刘季文打了个电话,说:“真是太叫人伤心了,收不回你的份子钱,我心不甘。”
刘季文闻弦琴知雅意,说:“这就分了?”
邵一乾抽抽鼻子:“你吃的盐多,你给我分析分析,我现在很郁闷,上天作证我一点都不渣,工资上交,大小节日从不忘,准姑爷上门从不空手,也从不动手动脚,卡里钱够她花,马上要做有房有车一族,赶明儿签了合同就要当个小老板,人模样也还凑合,为什么你前弟妹她不要我。”
刘季文就问了他一句话:“她和你分手了,你伤心吗?”
邵一乾一愣,没吭声,心里知道真相,那就是他并没有很伤心,只是觉得接下来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把她追回来,要么找个媳妇儿预备役。
刘季文“哈哈”幸灾乐祸地笑,骂了一声“该”,这才说:“你活得太规矩了,知道什么意思吗?就好像是提前把问题和答案都规定在一张纸上,然后分毫不差地按照这张纸来办事。没钱就去挣,没有出路就去拼,这没错。但你有必要非得需要结婚才谈对象吗?哨子,你听哥一句劝,咱是什么?是人,不是个机器,不是什么事情都得一加一得二那样来……你他妈长得不是人脑吧?哥求求你了,既然活着,别那么死板行不行?”
邵一乾:“拉倒吧,你也知道我是个什么德行,我一胡闹起来,连我自己都怕,规规矩矩的招你惹你了?你跟嫂子带声好,叫她帮我找个别那么事儿的姑娘。”
刘季文:“那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吧……要实在不行,去求求你小……”
“打住!你再说我跟你翻脸啊。”
“……找你小叔去吧。翻,现在就翻,能不能换个梗,你都跟我翻了十好几回脸了,嘿,您老那脸皮可真经得起翻。”
邵一乾毫不留情地扔了电话,说翻脸就真翻了脸,心说这日子没法过了,媳妇儿上赶着要你上,哥们儿上赶着揭你短。
得,今儿是赔了媳妇儿,又搭一哥们儿,走背字。
刘季文的短信又不依不饶地过来了,婆婆妈妈得一大片:“过去的就过去了,如今你都二十七了,还有多少时候能够你胡来?我现在借你十个胆子,我求你再胡来一次,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别人一个机会,出了事……我相信你能兜住。”
“生活不是公式!”
第63章 该与不该
北城郊外大型商贸市场是市政新进的一个发展项目,业内人士对这个项目的评价九褒一贬,但往来扎根的商家却是堪称趋之若鹜,因为这个项目若是启动成功,将在中州市内打造第二个往来商贸中心,不是第一流,但一定是第一规模。
邵一乾早年走南闯北地跑厌了,十分想就此定下来,于是他在市政启动这个项目之初就盯上了这片地方,亲眼看着这个地方由一片荒原变成而今的高楼林立。
第二天,他到附近的商店里买了一身差不多的正装,开着自己那辆二手沃尔沃到约定好的地方去签合同,路过胡佳丽所在的珠宝专柜时,看了眼手机,略一琢磨,觉得感动天感动地感动全人类的大好机会就在眼前,于是马上停了车,到门口买了一份儿午餐去专柜上给胡佳丽送饭。
他经常来,所以胡佳丽专柜上的同事都认识。
“媳妇儿,吃没吃?”
胡佳丽抬头看他一眼,顿时后老悔了——
分什么手!不分!
“你怎么来了?”
“专程来送饭的。”
“接着哄。”
“看你这话说的,跟屁似的,你是我老婆,不哄你我哄谁?”
胡佳丽一看他那一副春风骀荡的模样,竟然十分诡异地生出几分把此人藏起来不给第三个人瞧见的古怪心思。他常年跑运输,很少穿正装,休闲装运动装换着穿,脚上运动鞋穿不坏就不惦记新的,今天穿得简直是焕然一新,也不知是哪家的服务生给他挑了这么一身窄版修身的黑西装,黑白相得益彰,身形干练利索,实在是……特别给她长脸,但她又暗暗生出几分嫉妒来,莫名奇妙地吃飞醋,心想为什么不是她为他挑西装。
“不生气了?快吃吧,你吃完我再走。”
“你走哪儿?”
那菜里参合进了些干辣椒粒,邵一乾挽着袖子在菜里刨,替她把辣椒挑干净,才说:“北城市场。”
这是一个很容易叫女人心生自卑的男人,正当青年,分明华丽,但低调得十分不像话,压根儿就不会哗众取宠那一套,一心一意地做自己该做的事,坚定得几乎成为一种精神。
说心里话,她跟他在一起很有压力,她总害怕自己拖了这个男人的后腿,她甚至认为自己就如同一块遮光布,把这个男人身上的光芒全都掩盖了。
每每思及这些,她就想跟他分手;但做为一个颜控,她又舍不得撒手。
这个男人令她想起了她姥姥。
老人家年纪七十又五,前后生育了六个孩子,后脊柱不堪重荷,深深地陷进身体里,在后腰上形成了一个很深的凹陷窝。她干了一辈子农活,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从不间断,直到现在,还照样骑老洋马。街坊邻居的老头老太太开始学打麻将,她下地;广场舞普及到乡下,她还是做自己的庄稼;她老头子帕金森去世,她埋了他的第二天,就下地去了。
世事再混杂,她永远不乱方寸。
邵一乾和她姥姥是一类人,心无旁骛地叫人发恨,但又不得不敬佩。
胡佳丽帮他把领带正了正,说:“邵一乾,要不这样吧,我们给自己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内,你要是反悔,我随时都放你走,三个月之后,就不兴玩赖了啊。”
邵一乾眨眨眼睛:“没大没小的叫我什么?”
胡佳丽眉毛一竖:“说话呢你听到没啊?三个月,你我都好好考虑考虑,行不行?”
邵一乾撑着下巴,皱眉看她:“行吧,真是脱裤子放屁啊……”
胡佳丽:“说谁呢?!”
邵一乾:“我自己!”
等伺候她吃完饭,他顺道就把垃圾带走了。来到北城市场计划办公室,刚好到约定时间。
一手交钱,一手交店面的钥匙和房屋使用权,合同期限为十年。
交到他手里盘下来的店面大约有四百平,十分霸气地蹲在一楼正中央,吊顶和地板都是现成的,只差稍微装修一番,就能正式营业。
他用脚尖在地上划分割线,又按耐不住地打开网页了解店面常有的装潢,甚至一度冲动到要给刘季文打个电话,要他在报上登一则招聘广告……手机铃响了。
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外地号。
“你好,是邵先生吗?”
“哪位?”
“是言炎同学的家属吗?是这样的,我是他的辅导员,言炎同学最近在学校的情况不太好,家长务必到学校来一趟,学校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
邵一乾一听,心说扯淡,哪个诈骗集团,编得还像模像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