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一乾:“……吃你的!”
吃完了早饭,横竖没事干,言炎带着邵一乾去附近的小公园转悠。
天气太美,万里无云,微风拂面不寒。
“没,你来的时候看见的那个女生就是把药品加错的组员,她是新来的,不知道我耳朵本来就不好,碰巧我那天又没戴助听器,所以她一直以为是她那一爆把我耳朵弄坏的,天南地北缠着我要给我补偿,我没要,她就、就开始砸东西……横竖耳鼻喉的科主任是她爹,砸坏了也不用赔,叫她砸呗。”
言炎双手插兜,踩在绿化带外围的矮砖头上,低着头走得很认真:“你知道陈萌回国的事儿吗?”
邵一乾:“你见他了?”
言炎指着不远处一个读书社的横幅,“他在那里办过新书签售会,在我们学校还有过一次新锐作家座谈会,我都去过。”
接着言炎带他去了自己宿舍。
他们学校人很少,地方大,在这片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地带也十分霸气地一人一个单间,都奢侈成那样了,学生公寓还没住满。
他从书架上抽出来一本书递给邵一乾,下巴抬了抬,示意他翻翻。
书的名字叫《原点》,封面是一张皱皱巴巴的西天取经的游戏路线图,图的旁边散落一枚骰子,在起点上还站着一个小人。
翻开扉页,作者自序很短,很通俗易懂——
“我在外求学数十年,天南海北地游荡了很久,试图寻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家园来盛放灵魂。可我寻到现在,才发现最想回去的地方,竟然是时光的原点。”
书里有一张插画页,是一个像素很渣的背影,那个背影在天桥上,一步迈出尚未回落,侧脸看着桥下的川流不息。侧过来的那半张脸看不清面目,但那人的耳屏前那个针眼大的小黑痣却被人刻意突出,十分明显。
是谁都不用再问了。
言炎背对着他,不自在地用手指抠书桌上脱落的黄漆,说:“你要见他吗,老朋友?”
邵一乾:“不见。”
言炎“嗯”了一声,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邵一乾顿了一下,往前踏了一步跟他并排,松松地抓住了他的手,低声道:“不多留我几天?”
第65章 清平
他把手虚虚地拢在言炎的手背上,看上去似乎是一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只是这一个略为主动的动作,就叫他心里发虚、手心发汗。他有相亲的经验,但追别人的经验却是零,他想过很多种下场,比如言炎自己另有了喜欢的人,再比如他会一把将自己的手摔开,他觉得言炎怎么做都不过分。
他手心温热,覆上来的一瞬间,言炎想到了鬼手馒头——蒸馒头到末尾的时候,一定要沉住气,掀起蒸笼盖子的时间点不能太早,否则馒头面儿会揪成老太婆的脸,如同被鬼手抓过一般——之所以会想起鬼手馒头,是因为他觉得邵一乾来的时间不合他的心意,不然为什么他一点“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都没有,反而越发恨他。
就是恨,那股恨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如同一只愤怒的小兽咆在咆哮,把他眼睛都熬红了。
甩开他的手几乎是第一反应。明明在片刻前,他还十分渴求,试图寻找任何一丝跟他肌肤相贴的机会,可是等他主动伸出橄榄枝了,言炎却觉得自己蒙受了天大的冤枉。
邵一乾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意外,因为这个人认定的事永远都公正得无法辩驳,更让他意外的是,这人不但来了,而且似乎好像大约……是找他来谈恋爱的。
太突然了,事出异常必有妖,他不知该如何解释他的到来。
邵一乾被甩了一下,脑子里立马站起了两个小人,其中一个小人叉腰哈哈大笑,轻蔑地嘲讽他:“咎由自取。”另一个小人尚在目瞪口呆,似乎方才目睹了什么儿子打爹的新鲜事。俩小人瞬间在脑子里开掐,嘲笑他的那个死瘪三刚开始占尽了上风,把另一个小人打得屁滚尿流,被打的小人真发怒了,似乎启动了一个什么应急机制似的,猛地强大了起来,一巴掌就把对方拍在地上,拍成了一张惨兮兮的年画,打赢的小人说:“没关系的,你再试试。”
他心说:“试个屁。”手却十分不听话地又送了出去,这一次成功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邵一乾顿了两三秒,打了会儿腹稿,略显笨拙地说:“我如果不知道你出了事,现在可能就和我媳……嗯,别人去看婚房、准备结婚了——”
言炎变得咄咄逼人了起来,要笑不笑地打断道:“怪我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是吗?”
邵一乾:“……”
好小子,不接话是不接话,一接话要你下不来台,你怎么这么犀利呢。
“……我可能这一辈子都算定格了,我会有个老婆,有一两个孩子,孩子会长大,我们会变老,等孩子再有了孩子,我们就会死。然后我突然觉得白活了一场,合着我这一辈子都干了些什么事?我净干了些该做的事,该做也想做的事情也做过不少,唯独没有做过单纯因为想做而去做的事情。”
言炎一时说不出话来,心却提到了嗓子眼,最后哑着嗓子说:“你想做什么?”
邵一乾压低嗓门,从舌尖上滚出一句话:“想和你好。”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一般劈在他头顶,言炎心里狠狠一震,眼底蓄积的泪瞬间越过防线,顺着脸颊滑了下来,说:“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邵一乾凑近他,说:“我说我是个混蛋,甩了我未过门的媳妇儿,千里迢迢地开车来看你,其实也不过是想问问,我们还有可能吗?”
言炎的眼泪流得更凶了,腔调里的后鼻音成分十分浓重,跟感冒了似的:“这他妈都过去十年了,你把自己都经营得差不多了,钱、房、车,也什么都不缺了,然后你觉得你应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了,你就来找我了,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呢?以后再有个什么大的动荡,你又一无所有了,你是不是又得只做自己该做的事?你简直……太坏了!”
“你太坏了”,这句话太耳熟了,他记得他小时候经常做一些很出格的事情,言炎就会跟在他屁股后头,一边叨叨逼什么你太坏了之类没有份量的屁话,一边又忙着在邵奶奶跟前帮他编瞎话圆过去。
邵一乾连连点头,好脾气地哄:“嗯我太坏了。”
“但这他妈十年都没了,我看见你还是恨你,我那时候就差把心掏出来给你切片儿了,结果你用一个谎言就把我打发了,你让我怎么想?!”
“我当时……真的特别恨你。”
邵一乾暂时没有说话的资格,一边听他咬牙切齿地“恨”自己,一边四下里搜索毛巾。
言炎控诉得累了,转过身预备靠在桌子上,然后“咔嚓”一声响,桌子下的抽屉跟着他转身的动作,一起来了个底朝天的乾坤大挪移,原来是抽屉下的横档板潮湿发霉,直接从中间裂成了两半,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洒了一大片。
邵一乾低头一看,脸上的颜色顿时五彩纷呈的,好家伙,一抽屉的书信,什么颜色的信纸都有,还都满当当的全是字,脚趾头猜都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
他随意捡起一张捏在两指间:“留着这么多的情书没扔,该不会是打算冬天用来糊窗缝防风的吧?”
言炎劈手拿过那张信纸背在身后,还用脚把地上的信都往一起踢,脸腾的一下红透了,刚才数落他的气势瞬间消失,脸色里莫名透着一丝古怪,似乎分外懊恼。
邵一乾心里一动,又捡起一张,摊开一看,顿时看得哑口无言,原来那一地的信,起头都是邵一乾和冒号,落款都是此致敬礼和言炎。
俩大男人,各有各的心酸,于是都不约而同地避开视线。
邵一乾:“我去趟卫生间。”
言炎:“我下楼买午饭。”
这时有人推开门,一个长得特别甜的小姑娘站在门口,先招招手,才说:“组长师兄你回来了啊,对了,教授要我通知你咱们那个实验项目危险系数有些高,校实验评议小组讨论决定要把议题收回了,所以晚上大家计划出去吃个散伙饭,特别希望组长能出席,要我来征求意见,组长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言炎顿时无缝切换成了一个课题组主要负责人,先大尾巴狼似的点点头,皱着眉头做出思考的样子,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我最近……抓心挠肝地想吃地沟油。”
其余俩人:“……”
问一问《十万个为什么》,抓心挠肝地想吃地沟油的人为什么这么贱?
言炎“呵呵”冷笑两声:“散伙饭?谁说要散伙了?我把一个耳朵都搭里头了,居然有人说实验不做了,我真替我的耳朵感到冤枉。你回去在小组群里通知一声,就说我会重新写一份课题申请书,也会重新审核小组成员的实验技能操作,不合格的人直接踢出去,教授那里交给我,就这样。”
那妹子“啊”了一声,似乎跟不上他的语速,大脑死机正在重启中。
言炎面无表情地继续道:“怎么?你要去搞定教授吗?好的我同意就这么办吧。”
妹子:“……”
再问一问《十万个为什么》,此人都这么不近人情了,为什么还能混出个组长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