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一乾横他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眉梢斜斜飞出去,拖长调子道:“先敲那个大的——”
刘季文:“……”
玩笑话归玩笑话,小命要紧,这种还没混脸熟的地方,任何事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俩人愣是一夜没敢睡,在草席子上干躺。
可邪门了,邵一乾一闭上眼睛,原先在宋包包家大院子里曾见过的死猫死狗就全都浮现在黑暗里。他那时候并没有多仔细看,只知道有被开膛破肚的,有脑子被一斧子凿碎的,还有头上裹着塑料袋被憋死的,但这会儿那些惨象全都清楚得分毫毕现,到最后他都幻听了,一声声猫叫就跟催命夺魂一般,接连不断地在他耳边轰炸。
邵一乾郁闷地翻了个身,这么多年来,继被扫地出门后第二次出现束手无策的颓丧感,只能寄希望于言炎能够胆大一些,勇敢一些。
“……别他妈咸吃萝卜淡操心了,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手伸那么长,先离开这鬼地方再说吧。”
天刚破晓,第二梯队的工人出了矿井,该邵一乾这一批人下去了,临下井前,刘季文不知从哪里拆了块碎镜片,塞给邵一乾一块,叮嘱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别把脑袋当夜壶糟蹋了”。
邵一乾嗤笑一声,转身跟在队尾下了矿井。
昨天晚上那俩混蛋约好的地点是二号井的四号道,邵一乾不确定他俩到底知不知道他已经听见了,并因此换个地点,所以他就使劲往人多的甬道里凑,确保自己永不落单,不给他们下手的机会。
但是,他头上还有个工头坐镇,他不能来回乱窜,跟住了一群人,就只能死磕在这条甬道里。而甬道里总要腾出人手来,把地上掉落的煤渣掀到筐里,还要把运煤筐再送出矿井。
并且,一条甬道至多只有五个人,不可避免会落单。每当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不可避免地心跳加快,加上坑底低氧,老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蹦,心神不宁得厉害。
于是等到再一次要腾出人手把运煤筐往外送时,他抢先一步扶住了筐沿,转动滑索的把手往矿井口走。
在所有甬道交汇的地方,邵一乾看了眼四号道,那标识牌上被画了个红叉,意思是此处已竣工,不用再进。他支起耳朵听了听动静,邪门的第六感冒上来,决定进去看看。
四号道果然很深,入口很黑,往里走了约十来秒的时间,他脚下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开始有昏暗的人影闪现,他顺着影子延伸的方向一抬头,那两条影子被深处的矿灯拉得十分长,并且在甬道的侧壁上,有被扭曲的细长条影——是举起来的胳膊!和手里握着的铁锹!
那一刻,他本可以喊出来,但心跳都提到嗓子眼了,直接把他嗓子堵废了。
四号道深处的刘季文正背靠坑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俩人,狠狠攥紧了手里的铁锹。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那俩人里头,有一个竟然就是二号矿井的工头!
监守自盗!工头刚才叫他去四号道里那落在里头的矿灯和一把铁锹背出来,结果他刚摸到底,一转身就看见这俩人了。
摸黑杀人也不像演的那样,开打前还要兜个圈子什么的,彼此对于接下来要发生什么都心照不宣,你死我活的事根本没有废话磨蹭,早死早收工。到时侯再伪装个被头顶石块意外滑落压死的假象,把人做掉简直天/衣无缝,人鬼不知的。
刘季文往后靠了一下,然后对面一把铁锹迎面而下,他也扛家伙挡了一把,随后“扑通”一声,另一个人却突然往前一趴,毫无预兆地栽倒在地。
四号坑底只有一盏灯,那工头在此事之前耍了个心眼,把灯就挂在后壁上,以确保进来的人的影子只能落在身体后方,不会叫前人察觉,所以邵一乾摸进来的时候,没有人看见他的影子。
邵一乾此时正双手捏着一把带血的斧头,脸躲在阴影里看不分明,控制不住地声音越吼越高:“你他妈别看了!”
刘季文浑身狠狠一震,似乎是被血刺激出了一身的威风,猛地抬腿往前一蹬:“娘希匹!”
那还在单打独斗的人根本没预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手,先怂了一半,登时一个站立不稳,被刘季文一脚踹在子孙根上,踹得痛不欲生。
刘季文松口气,慌乱中对邵一乾比了个大拇指,扔了家伙就拉着他开溜。
邵一乾挣开他,手起斧头落,在那人肩膀上补了一斧子,补完还不过瘾,正想再补第二下,刘季文暴喝一声:“你敢!”邵一乾猛然惊醒,眼角看见斧头尖上那点儿血,似乎神智回归了似的,猝不及防地把那凶器砸老远,跌跌撞撞地撒丫子往外跑。
工头不知是死是活,正好没了看守矿井口的人,刘季文把甬道口那辆运煤筐里的煤全掏出来,把邵一乾藏进去,镇定地打开开关把两人都驮了上去。
说来多巧,那天天气太热,办公区的空调全开,用电量猛然大增,发电机供不上,于是丧心病狂的大佬们把地面运煤的轨道自动装置给闭了,来回运煤都靠工人手动推筐,所以刘季文一路有惊无险地顺利把那一整筐煤都运到了卡车跟前。
刘季文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就差跪下来给老天爷磕个头了。他把邵一乾连同煤炭一起往车兜里一翻,然后自己也跳了进去,俩人窝在一起一直等到卡车被装满,最后……几乎算是九死一生地脱离了这个鬼地方。
卡车走了一阵,到一处车流量稀少的收费站的时候,刘季文才抱着邵一乾从车厢里翻出来,倒在路边的高草地里。
邵一乾全身都没多少感觉,他神经质地摸摸自己胳膊腿,感觉都挺全的,晕晕乎乎地说:“你那狗屁资料收集全了吗?”
刘季文就笑了:“我可是专业的。”
邵一乾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撩起衣服下摆抹了把脸,拍拍自己身上的煤渣,站在路边拦车,惊魂未定地放狠话:“快走吧,我把我小叔一个人扔在家里,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把你连带你那什么破笔砸个稀巴烂。”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年~
第36章 秃头
言炎那日自己回到家里的时候,在走廊里和一个秃子打了个正对面。延伸到阁楼上的那一小截楼梯十分窄,并且下了楼梯脚就是一户人家,秃子正推开那扇门从屋里走出来,正好就挡在楼梯口的位置。
那秃子是个叔叔级的长辈,言炎出于礼貌,弯着眉眼跟他打了声招呼:“叔叔好。”
言炎回到家里,想想不能就这么呆着等两天,于是他把刘季文的手机揣兜里,下了楼,一本正经地坐镇邵一乾的破烂摊,开了张。
邵一乾选择的地点占尽了天时地利,这是市三环内唯一一个比较有规模的中转中心,所以基本算是市内许多同行的终端。
第一天临到傍晚的时候,在外劳作了一天的拾荒者们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都不约而同地发现先前那个十分刁钻刻薄、脾气暴躁的少年资本家老板没在,换了个笑眯眯的小男生。
这小男生就坐在大台秤的后面,认真地盯着台秤上显示的斤两,然后十分客气地拜托各位大老爷们儿把收集的废旧物品分类摆放好。
他手上捏了一叠裁剪整齐的窄纸条和一张复写纸,每处理完一家的货,就把斤两和对方的名字记下来,然后留下对方的电话,复写纸复写后一式两份,每一方各保留一份,最后他不厌其烦地和对方解释:“邵一乾有事出门了,拿着这个字条改天来就行了。”
邵一乾平时办事很干脆,虽然抠得是有些厉害,但向来一是一二是二,从不拖欠,结完就拉倒,因此也攒了些人缘。所以这些拾荒的都没怎么计较,揣着条子就离开了。
言炎整理了下手上的债条,一页页翻过一遍,心算了个大概,最后精确到个位,算下来这一天的营业量是四百多个十块。他忍不住有些得意,把帐篷拉围起来用砖头压住,拍拍屁股上了楼。
邵一乾的房间依旧十分简陋,东西很少,也谈不上乱。言炎睡前检查好门窗,然后抱着手机窝进邵一乾那张弹簧折叠床上就要准备睡。然而睡到半夜的时候,迷迷糊糊中听见一阵十分奇怪的声音,听力受损的耳朵听上去朦朦胧胧,不甚清晰。只能分辨出来那声音十分凄厉,一声拖拽着一声,近在咫尺似的,几乎就隔着一扇门板。
言炎戴上助听器,支着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顿时猛地薅了助听器把被子拉上来蒙住了脑袋。
但那声音十分刁钻,越是不想听越是听得仔细,并且声音的音调越发走高,几乎形成实质要刺透门板扎到他耳朵里了!他浑身一阵阵发毛,就如同被窝里突然钻进来了许多只白刺猬,贴近皮肉,虽不至于扎出血,但那种感觉在浑身上下乱窜,叫人浑身难受。
黑暗是恐惧的催化剂,被子里的黑暗叫他感觉屋子里几乎都是不干不净能要人命的东西。
他呼了口气,捏紧手机突然掀开被子坐起来,光脚冲过去把灯打开了,屋子里一片亮堂堂,屋外的声音还在继续。
他在屋子里来回转了两圈,然后从厨房拎起醋瓶子,小心翼翼打开了最外层的防盗门。楼梯下那户人家还没有熄灯,正对楼梯的大窗户里还透着光,他看见白天见过的秃头此时正背对着他,手里飞着一把剪刀在给一只猫剪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