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刘季文这个贱人顿时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干脆利索地拍上门,隔着门板吆喝了一声:“哎哟我忙死了我们扫大街的讨生活不容易下月房租我给你减半求您老做个饭!”
邵一乾嗤笑一声:“老抠。”
他翻出一件颜色十分旧的大背心和大裤衩,三两下给自己换了个十分清凉的“家居服”,又甩掉鞋蹬上一双凉拖,邋里邋遢地晃进了厨房。
言炎很自觉,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一团天真地看着邵一乾把一罐脏兮兮的煤气罐从灶下搬出来,倾斜了一定角度靠在墙脚,一拧开煤气阀门,一打火,居然又有火焰冒上来,还挺旺。
“嘿,你坐着,干瞪眼看我站着干活,挺过瘾呗?”
言炎取出一根葱开始扒,边扒边说:“昨天楼下来了许多人送货,我身上没钱给他们,就给每个人写了张条,叫他们改天来找你,我把底子就放在你床底下。”
邵一乾反应了半天,反应过来这个“送货”指的是破烂,登时十分惊奇:“你给我开张了?”
言炎见他没有方才恼得那么厉害,又觉得自己算是立了一件大功,有些蹬鼻子上脸的趋势,忍不住笑嘻嘻的:“对啊对啊。”
邵一乾吹了个口哨:“霸气,赶明儿请你吃西瓜。”
言炎不知道西瓜这种家里一到夏季就论麻袋买的东西有什么好请的,接下来又看见邵一乾摸摸心口,一脸肉疼地道:“城里的西瓜贵得叫人心碎。”
“……”我们村里来的,起码吃西瓜就没受过委屈。
“你出去吧,油烟大,刘季文的房间有许多书,你到他房间里瞧瞧热闹,”邵一乾一边手法娴熟地切土豆丝,一边给言炎出馊主意,“你跟他撒个娇,‘季文哥,能不能烦你先打个地铺把床让给我?’”
他掐着嗓子,说完的时候着实咳了一阵,最后还十分恶作剧地回头飞了个媚眼。
按理说,大背心大裤衩配凉拖,这造型真挺糟糕的,再配上这么一个以把人恶心走为最终目标的媚眼,真挺叫人肝颤的,但言炎说不清原因,被蛊惑了似的,一时只觉得……
好看,好看到一种艳丽的程度,却不惹尘俗。
他脸莫名奇妙就红了,木头桩子似的站起来,连门都没敲就进了刘季文的房间。
刘季文的房间纯是书的海洋,他一进门就踩到一本厚书,捡起来一看,是本他决计看不懂的英文书。他捡起来的时候,从书页里掉下来一张照片,他忙弯腰去捡,十分礼貌地问道:“季文叔叔我能来看书吗?”
刘季文对这辈分都醉了,佯怒道:“什么叔叔!我和哨子是拜把子兄弟,您是我叔叔才对……”他还没调戏完,就看见那宝贝儿的脸色在看见照片的一瞬间就白了,他看向他的眼神里藏着万分期待,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叔叔见过他们吗?”
第38章 前尘
干柴碰烈火,势必烧个轰轰烈烈,邵一乾一碰土豆,其势如火星撞地球,也有个正反馈效应——
一切土豆他就停不下来。
就和他坐着爱抖腿抖脚的臭毛病一样,动作一旦成为惯性,就轻易停不下来。更何况,今日掌勺的邵大厨十分心不在焉,切个土豆也能切得元神出窍,愣是切了足有四五个个头不小的老土豆,炒出来估计都能把一个洗脚盆装满。
刘季文捏着筷子,看着桌子上这一大坨土豆丝就惊呆了,痛心疾首:“……等你以后到了知道女人的姨妈为何物的年纪,你就知道……”
言炎抱着馒头在一旁呵呵笑:“什么?我姨妈吗?”
刘季文登时挺直腰杆,一脸宝相庄严:“……你就知道何谓女人的姨妈。”
邵一乾眉毛要飞出去了,他把一盘菜推到言炎手跟前,伸脚在刘季文脚背上狠狠碾了碾,眼神示意:“吃就闭嘴,不吃就滚。”
餐桌是临时找来的一张预制板,下面架了个大箱子,要是言炎不在,这俩人一准端了饭碗蹲在地上吃。言炎一来,餐桌这种高大上的东西就显得比较必要。
吃完饭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夜里屋里格外闷热,饶是顶楼,今夜是一丝风也无。邵一乾卷着铺盖卷推开门,在天台上铺了个席位,三光棍都吃饱喝足躺在天台上敞开肚皮喂蚊子。
乘凉方便,夜幕黑漆漆,一弯残月斜挂,人垫着后脑勺躺在天台上,四下空旷,心里顿生辽远,顶楼的好处显而易见。
言炎睡在中间,没一会儿就着了。
邵一乾正光着上半身,仰躺在垫子上,两条腿当空叠起来翘了个二郎腿,脚尖一晃一晃,十分舒服:“刘季文,你那臭袜子呢?”
“干嘛?你给我洗?”刘季文闭着眼回道。
邵一乾讥讽一笑:“屁,你把你那臭袜子拿出来一只,方圆百里的蚊子苍蝇蟑螂都不能近身。”
刘季文:“……”
他起身,凑在言炎脸上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又轻幅度地晃了晃他,见没反应了,这才重新躺下去,试探道:“哨子,咱小叔他爸妈呢?”
“不知道,你问这个干嘛?下聘?”
“我下你妈,”刘季文翻白眼,然后从屁股兜里抽出一张照片隔空递过去,“这谁?”
照片上是一男一女,不过这照片似乎被不小心的人丢在洗衣机里搅过一次,退了些颜色——
那男的头发被水浸染成了一层黑雾,如同火影忍者那样桀骜不驯地飞起来,近看是青丝一抔,远看是马蜂一窝,不过脸倒是一清二楚,端的剑眉星目,十分英气。那女的就没这么幸运了,她发型保持完好,脸却被糊得一塌糊涂,似乎被人施了乾坤大挪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可巧,邵一乾认识这男的,正是言炎他亲生老子——到如今下落不明生死不清的言直。
“咦,”邵一乾削尖了嗓门拉了个戏腔,简直奇了,“你怎么有我老姨妈和老姨丈的照片?”
他这一声太监桑刮在耳道里,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言炎扭了扭头,把脸全埋枕头里去了。
“你小声点,你小叔在我书里找到的,他问我知不知道这人现在在哪,被我糊弄过去了,”刘季文抓着一把大蒲扇大幅度地挥,驱赶蚊子,“你原先说你小叔他老子是法官,现下这个法官叫言直,言直有个儿子叫言炎,是不是?”
邵一乾扭头:“别跟我说你跟我小叔是失散多年的兄弟,我老姨妈可生不出你这么操蛋的儿子。”
刘季文听惯了他的混账话,没什么反应:“我是你小叔他爹失散多年的亲兄弟还差不多,少扯咸淡了,说正经事呢。你老姨妈他们两口子现在在哪?”
邵一乾觉得事情不简单,轻手轻脚地起身,回屋里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刘季文头侧,说:“不知道,我最后一次见我老姨妈是在我八岁的时候,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提,我都想不起来还有这号人,我都忘了言炎他还有一双爹妈。”
“嘿,你小叔要真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那就好了,”刘季文叹口气,“我猜你小叔这一双爹妈,此刻正在六楼之下住着。”
邵一乾轻斥,警告他:“积点口德!”
“怕什么,我们全家人也在那里头住着,陪他们么,”刘季文闭上眼睛扬起脸,似乎在享受月光浴,语气里显得满不在乎,说来轻轻巧巧。
邵一乾怔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对答,刘季文从不说自己的家,原来他不是不说,他是没有。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试探着开口:“跟言炎爸妈有半毛钱关系吗?”
刘季文忽地睁开眼,眼神似怨非怨地看过来,突然掩面欲泣:“你个杀千刀的,勾起了人家的伤心往事,居然连句抱歉都没有!”
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忽作儿女娇羞之色,不是被女鬼附体,就是羊角风犯了,原不该理会,但邵一乾皱着眉撇了他一眼,又硬把已经冲出喉咙的“你再装一个试试”在嘴里嚼烂了,配着言炎突起的磨牙声,十分声情并茂。
刘季文等了半天,等不来一句怼他的话,悻悻地自己恢复正常,轻叹了一声:“无巧不成书啊……”
“我从国外念完研究生回来的时候,正是刚知道女人的姨妈为何物的年纪,那时候,我很傲气……当然我现在也很傲,我捏着一张文凭,觉得自己十分牛逼,牛逼得能上天入地,跟你小时候那混账模样差不多。可是我在国外待的久了,丝毫不知道国内的行情,我费劲千辛万苦才进了一家报刊杂志社,从一个实习记者做起……”
二十六七的大好时候,正是意气风发,不知天高地厚,被派了一个实习记者的活,决心要好好写出一篇新闻稿,叫报社里一干人马都看看自己的才华。
但他所在栏目接到第一手消息,永远不是他的,这如何能忍?此间种种委屈不消细说,直到有一天,栏目主任把他叫进办公室,神色端庄,把一个任务派发给了他,是暗中走访几家市内扶贫标准线以下的贫困户,收集贫困补助派发的情况。
这个任务无异于天上掉馅饼,他那是几乎是心花怒放,接了这个任务后就立马着手去做,但采访了几户后就发现事有蹊跷,因为被给的这几个贫困户全都是没有补助到账的。他就挂着记者证去市委市政府办公厅提贫困户的补助名单,名单上却是有这些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