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发火
他动作一顿,忽地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许多念头都迫不及待地往外冒,有些难过地想爸妈怎么能这样呢?奶奶那样的人,一定会拦着的呀?为什么不早些告诉他呢?珊珊被送给了哪户人家,还要得回来么?
他还想起了早死了许多年的傻子,傻子天生就有缺陷,智商缺陷,活在他们那个小村子里就是个笑话,没想到珊珊也是个先天缺陷,外形缺陷,他不能想象她将来长大后,周围的人都会用什么眼光打量她,是用打量傻子的眼光去打量这个小姑娘吗?
他心想,自己一个当哥的,连见都没见过她,更别提保护她了。他觉得胸口发紧,喘不上气来,头很疼——
刘季文正在一旁洗头发,突然看见邵一乾前后晃了两下,毫无预兆地从鼻子里流下来两股血,紧接着人就“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头磕在地板上,老大的声音,听着挺疼。
他顶着一头泡沫两步跨过来,抓着他胳膊捞起他:“哨子!”
言炎抓着邵一乾胳膊,一脸快哭出来的模样,对刘季文说:“怎么办呀,叔叔我好像犯了个错。”
刘季文扛着邵一乾匆匆往更衣室里跑,分出神来哄他:“叔叔您把咱哥仨的肥皂毛巾都拾掇拾掇,会自己穿衣服吧?乖乖跟着我别瞎跑好不好?”
言炎用力点点头。
那日他从学校回来,跑前跑后看不到小丫头的身影,还以为姨妈抱着小丫头串门去了,结果全家人都回来了还是没有珊珊的身影。
他十分纳闷,进而十分吃惊地发现,他闲时洗好晾在院子里的口水巾全都不见了!一家人都沉着张驴脸,一个比一个心情沉重,他都没敢问,只有一个念头渐渐清晰,那就是珊珊被送走了。
家中长辈自此对小姑娘的事讳莫如深,言炎一面心惊肉跳,一面又忍不住去猜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期间邵一乾打过电话回来问过几次,都被他一语带过了,瞒了小半年,到得眼下,据实以告,就把邵一乾给告晕了。
言炎看他的样子挺心疼,但早晚得跨这一关,早死早超生地又有些如释重负。
三人一行叫了车去医院,急诊的大夫这里翻翻那里翻翻,体温正常,心跳血压都正常,转身一脸严肃地问刘季文:“他最近受什么刺激了?精神极度紧绷的状态下,本来神经挺脆弱,再一受什么打击,心理受不住,就会晕厥,没什么大碍,多休息,他这么年轻,缓几天就好了。”
刘季文一细想,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关键时刻全靠这小子在顶着了,换个别人来,估计都得晕死好几回了。那些事,哪一桩不是十万火急的事?可他掩藏得不显山不漏水的,刘季文顿时十分愧疚,心想以后不要老逼着他去做什么狗屁的有慈悲心的好人。
平心而论,这孩子十恶不赦恶贯满盈吗?明显不是的,他只是习惯以暴制暴,骨头虽硬得厉害,心却是热的。
他转过身来拉着言炎,手贱地忍不住揉他脸,尽量把自己脸皮绷得不那么像流氓,十分和蔼地道:“叔叔你刚跟他说什么了?”
言炎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一张脸通红,小声道:“就、就他妹妹被送人的事……”
刘季文舌头在牙上磕了一下,跟言炎大眼瞪小眼:“哦,这个事么,猛,真是他妈的刺激啊……”
三人又回了家。
上楼梯的时候,刘季文一跳一跳地走,把邵一乾晃得空空的胃跟着晃荡,愣是被恶心醒了,不过实在懒地动弹,闭着眼假装人事不省,随他把自己往床上那么一丢。刘季文下手忒狠,敢情自己扛的不是个妹子,往下撂的时候没撒劲儿,把邵一乾扔得在床上跟鱼下油锅后的回光返照似的往起弹了一下。
邵一乾不装了,嚷嚷道:“哎有你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刘季文看他眼皮耷拉,无精打采,嗓门还不低,估计全身上下也就嗓门还宝刀未老了,就软下心肠没怼他,转脸去调戏言炎:“宝贝儿你吃没吃饭?”
言炎端了一杯水放在床边一个空箱子上,跪在床沿上像模像样地去摸邵一乾的额头,摇摇头:“忘了。”
邵一乾把手盖在眼睛上遮光,心里发苦,他看过城里的小姑娘花枝招展地在公园里玩风筝,暗想如果有一天他也有本事带她在这繁华之都扎根……可现实迎面给了他一记重锤,那个小姑娘不见了!
他把言炎手拿开,挥挥手示意他往前来一点儿,不喜不怒地道:“我不激动,你说说这都怎么回事?为什么?”
言炎回看他的眼睛:“我不清楚,只听街坊邻居有闲言碎语,说嫂嫂是个……是个远近驰名的美人,美人却生了一个三瓣嘴的怪物,脸上不好看。”
邵一乾一时只想冷笑:“面子……那玩意儿值钱么?”
言炎从未见过他这副表情,觉得他有些陌生有些狠,话挺轻飘飘,但愣是叫人不敢跟他对视,更不敢跟他对话,生怕惹祸上身,就垂下眼静静地等他消气。
邵一乾忍不住就要发火,心里默念“朝孩子发火的人都是怂包”,勉强给忍下去,接着问:“你姨妈能答应?不能吧?”
言炎越发小心翼翼:“是嫂嫂背着姨妈来的,大哥和姨妈都不知道,串个门回来珊珊就没了……”
邵一乾脸色顿时更好看了,竟然阴阳怪气地笑起来,把刘季文和言炎看得齐齐打个哆嗦。刘季文识相,不该碰的茬绝对不碰,这小子发起狠来的模样他算心里有数了,他朝言炎勾勾手指,示意:“你大侄子狂犬病发作,逮谁咬谁,咱俩离远点。”
言炎犹豫了一会儿,慎重地点点头,和刘季文狼狈为奸,俩人蹑手蹑脚地准备开溜,不过三十六计走为上才演进到一半,刚跨到房门的位置,邵一乾突然开口,十分平静:“回来,我还没问完,走什么走?我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没有滔天的怒火,看来还挺理智,刘季文嘴贱得简直欠揍,开始打趣:“好吧,我们用什么速度回来啊少侠?”
邵一乾猛地把近在手边的玻璃杯摔得粉碎,杀气腾腾道:“少废话,他妈用风速给我刮回来!”
刘季文也火了,他一个外人,本来也没理由掺和人家家事,还要跟这儿陪小心,那不缺心眼儿么?更何况一个堂堂七尺男儿,饱读圣贤书,居然让一个收破烂的牵着鼻子走,简直岂有此理!他鼻子都气歪了,当下推开门就要走,不过没走成,他衬衫被言炎抓住了。
是啊,还有这么个小可爱,他更没法应付。
邵一乾翻身坐在床边,看言炎居然伸手拉刘季文的衣摆,顿时一愣——
他还在家的时候,没少被这小鬼头数落,那时候他都举着砖头要给他挂彩了,也没见他退缩过,到这会儿,见他居然直往一个外人身后躲,顿时反应过来自己今天上火上大发了,吓到了他。
他也有些自嘲,出来混几年,钱包没见厚了多少,脾气到见长。他一抬手,语气又柔和下来:“我不打你,你过来。”
言炎左右看了看,然后拖着步子走回去,束手束脚地站在他跟前,眼神里有些惧意,不过没逃避。
邵一乾把手放他肩膀上:“我就问你,为什么当时没给我打电话。”
“坏了坏了,还是绕到这个问题上了,”言炎心说,“这怎么说?”
他思前想后,没奈何只能实话实说:“正月的时候,你给我打电话,说你出门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一个老太太,连医药费和损失费赔了不少钱,那会儿珊珊才丢了没两天,我怕告诉你给你添乱,就没说。并且、并且这都在其次,更要紧的,跟你说了也没什么作用吧?你要怎么办?”
他这问得随意,把邵一乾问得一阵心酸,是啊,你要怎么办?回到家里一哭二闹三上吊?扯淡。追着人家把珊珊要回来,更扯淡,要能要回来,还能等到他去要?
刘季文十分疑惑,回来打岔道:“你什么时候被敲了这么一笔,我怎么不知道?”
邵一乾心里乱,不走心道:“没什么大事,那天早上出门没睡醒,平板车蹭到一个晨起锻炼的老太婆,没大伤,就破点儿皮,赔了三个月的房租。”
刘季文简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登时就把方才那点儿小摩擦忘了,恨铁不成钢道:“愚蠢!你上当了!那分明是讹你了!看吧,你就窝里斗还行,有能耐你跟人老妖婆理论去啊!”
然后刘季文愤青气场全开:“娘的,一帮老不死的,遛遛猫遛遛狗,杀个象棋喝个小酒,这么老死不行吗?成天净想着怎么乍人口袋钱了。”
邵一乾稀奇地瞧刘季文一脸气急败坏的模样,登时觉得受骗的人是他不是自己,心情居然有些好转,没憋住,弯起嘴角引了一抹笑,回过头来对言炎说:“以后不许这样了,我帮不上忙是一回事,但你得叫我知道啊,家人谁有个病啊灾啊的,以后都得告诉我行不行?”
言炎放松下来,点点头,适时肚子十分不听话地叫了一声,特别难为情:“厨房里煤气灶好像没有煤气了,面条就没煮。”
邵一乾站起来揉揉他头发:“等着。”路过刘季文的时候,“别发牢骚了,你不写你的稿子了?手闲着就给我打个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