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包包一边拉他袖子,一边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陪着脸笑:“大哥,他新来的,不懂规矩,哈哈,您……”
那黄毛一挥手,身后有个跟班模样的小子立马凑上来,二话不说就开始动手动脚。
邵一乾反手按住那个肆无忌惮在他口袋里乱摸乱掏的手,慢条斯理道:“这样吧,咱们打个赌,你要是能在我身上搜出你钱包,我剁个手指头给你;你要是搜不到,跪下来给我叫爸爸。”
宋包包扭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十万匹羊驼在跳广场舞,翻腾起来的烟尘在空中汇聚成四个字——妈的智障。
黄毛刚想说什么,邵一乾又补了一句:“有种就别孬。要么你就别搜,要么搜就一定搜到。”
黄毛“啧啧”了两声,突然伸手在邵一乾下巴上摸了一下,提起裤腿往身后的转移上一坐,翘个二郎腿,挑眉道:“激将法,我不稀的吃你这一套。你看看这谁的地盘儿,跟你废什么话,就是搜不到我也能揍你一顿。”
宋包包还在徒劳地两边调和:“误会误会,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
黄毛摸他下巴把邵一乾恶心够呛,他顿时把“少在外面给我惹是生非”这句话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垂头看了黄毛一眼,用一种十分恶劣的语气挑衅道:“就你这样的……”
说时迟那时快,那黄毛还在等邵一乾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对面的小子突然伸腿在转椅的扶手上狠狠蹬了一脚。黄毛或许今天合该倒霉,那椅子的底座的仨轱辘有一个是坏的,被这么一踹,登时就崩飞了,转椅连带着人就往后仰倒,掀起了一阵人仰马翻。
可怜那黄毛压根儿就没想到在自己老窝里还能有这么个毒瘤,老子妈地破口大骂了起来,然后……一碗隔夜泡面从天而降。
宋包包登时就惊呆了,喃喃道:“妈呀……”
邵一乾一把丢了那空碗,扯着他袖子往外拉:“妈个屁!要你那腿用来当摆设的?!”
黑网吧里地方小,电脑却不少,除了楼梯口通向内里的一条窄道,其余地方压根儿也没地方下脚。其余的狗腿都被堵在电脑桌后,还有几个已经踩上了桌面打算走空中道路赶来支援。而那黄毛被椅子压在地上,那一坨恰好挡在了离开的路上。
邵一乾就踏着那椅子直接蹦了出去,几步跑到楼梯口,沿着楼梯扶手滑了下去,一路上接连撞倒了三四个上来的人。他那每一个步骤都十分干脆,就没有任何犹豫的停顿,似乎彩排了许多遍。
别的不提,邵一乾打群架在小学里一直被奉为开山祖师,他人小胆大,什么人都敢惹,惹得起的惹到底,惹不起的先惹再说,原因是他觉得孤单一个人跟自己玩儿很没意思。他曾经穷极无聊的时候,还专门抓过一条蛇和一只麻雀放一起,蹲在一边看了一下午的蛇雀大战。
所以邵一乾概念里,这么点儿事和这么事儿妈的人基本是个芝麻大的屁事。
再看整个网吧都乌烟瘴气得不像话了,全堵一起在拧麻花。
邵一乾这种撩了就跑的、光拉屎不擦屁股、光管杀不管埋的臭毛病被宋包包鄙视得不行。
那骂骂咧咧的老司机跟在邵一乾屁股后面跑出来,气喘吁吁道:“你小子吃辣椒长大的?有话好好说,那是什么人,那是杂碎,你在太岁头上动土……”
然后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邵一乾从裤裆里摸出一个黑色钱包来,话音自动给停了。
肇事者晃晃手上的钱包,洋洋得意道:“辣椒打从明天起就跟我姓了你不知道?”
刚才跑得太急,跑得他嘴唇有一抹十分艳丽的红,一对桃花眼的眼尾眯起来,似乎是从内眼角拖拽出来的一条异常流畅的线,好看得不像话,跟刚才那个专门挑事的兔崽子简直不是一个人。
好嘛,原先宋包包一直以为邵一乾是被冤枉的,到这儿根本就是把这种罪名坐实了,他还真没见过做贼的还敢这么嚣张的。这种先发制人的行为把宋包包一气儿将在了原地,再加上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小朋友,他自动就给结巴上了:“我要、要跟你、断断绝师徒关系……”
说什么都晚了,屁都放出来了绝没有再坐回去的道理,于是这俩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便顺理成章地交换了江湖帖,在继师徒关系之后又达成了一个暂时的命运共同体,当然更多的是承诺万一黄毛来报复,俩人“要活一起活,要死你先死”。
回到学校的时候,一年级的小朋友正在排队等待放学,啊,不是,好像在等待打预防针,言炎就站在第一排的位置。他长得太慢了,个头磨磨蹭蹭的,穿着蓝色的运动校服往那一站,看上去就十分乖巧。
不过他这会儿正低着头在玩儿手上的什么东西。
邵一乾凑过去看了一眼,手欠地又拽了言炎的小辫子,看见那小子手上正缠着一根铁丝绕来绕去。
言炎那手指头顿时就见红了——玩儿得太专注,被邵一乾的突袭惊了半跳,自己把铁丝扎手里去了。
这小屁孩儿有时候机灵得厉害,有时候又呆得叫人心醉。比如这会儿,他自己手被扎了个窟窿,血直往外涌,他还呆呆地傻站着,抬起头来看着邵一乾,眉心微皱,说:“今天帮三个小朋友抄作业,被老师发现了……啊,流血了。”
邵一乾一时有一种弟弟在学校被人欺负回家找哥哥报仇的自豪感,然而他并不打算采取下一步措施。他就半弯着上半身,捏着那根铁丝拉出来,语重心长道:“下次再有小朋友叫你帮写作业,你就说你有个哥哥叫邵一乾,在楼上三年级。”
言炎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捂着自己手往教室里走,边走边说:“嗯!我有个哥哥叫邵一乾,邵一乾有个叔叔叫言炎。”
邵一乾:“……”
“这大半天儿的你上哪儿去了?”陈萌急急忙忙跑来了,手上还捏着一张十分清新脱俗的鸡屎绿信封。
“小井离校出走了。”
陈萌那语气不自觉有些酸:“全班人,就给你留了个字条,我们都没有。”
邵一乾不走心地解惑道:“因为你们丑。”
陈萌:“……”
留信人用一种夸张而又艳俗的色彩,用尽全力端端正正地写了几行七扭八歪的娃娃字。
“哨子哥哥,我要走了,你不要找我,告诉我爸妈让他们千万别找我,找到我就死给他们看,反正我要走了。
“我是一只向往丛林的鸟,不甘心被困牢笼;我是一条ge浅沙滩的鱼,渴望获得新生;我是一个pan登绝顶的爬山人,要去迎接li明的朝阳。李西西绝笔。”
末尾还附上了一个浓艳的大唇印子。
陈萌继续酸道:“就这水平,放小学生作文里怎么都成典范了,简要评价一下它所使用的修辞手法,排比、比喻,还没错别字。”
然而邵一乾是个睁眼瞎,不识货。
看看那时候偶像剧把孩子都毁成什么德行了,动不动就玩儿离家出走,动不动就“绝笔”。不过邵一乾估计,以李西西那尿性,走不出一块巴掌大的地界儿,自己就屁颠屁颠儿回来了,原因很简单——未知的世界可能没有现成的口红。
口红和丝袜这个梗他能嘲笑她一百年。
“邵一乾!英语老师和班主任找你!”
窗口有人在喊了。
第12章 怄气
学校条件简陋,老师人数少,办公室一室两用,白天是办公的,夜里就是宿舍了。
邵一乾把那信胡乱揉自己裤兜里,在办公室门口吊儿郎当地喊了声:“报告!”他也不知道有没有“进”的回应,就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哦,忘说了,邵一乾是办公室里的常客,闭着眼都知道这办公室里的书桌上放了几张照片,窗台上的破花瓶里插了几只干花,还能根据空气里残留的蚊香味儿判断屋里人什么时候点的蚊香。
洋娃娃一样的英语老师正坐在床沿上,那目光如果能成为实质,邵一乾现在就能被戳成筛子,过滤高粱的那种。
校长兼班主任手里正捧着一盒纸巾跟班似的边上伺候着呢。这年头,愿意下乡的老师不多,愿意下乡的英语老师就堪称凤毛麟角了。
邵奶奶正满面怒容地坐在桌子前,面色铁青,眼角的皱纹都往下耷拉,不再笑眯眯的,连双下巴都气出来了。
邵一乾顿时一个趔趄,险些没直接跪地上问候“老佛爷”了。
好嘛,就这么点儿事儿,都请了太皇太后的驾了。
邵奶奶皮笑肉不笑的:“哟,一早上挺忙的,事儿不少,说说你都做什么了?”
邵一乾老老实实的原地立正,十分无辜地扯谎道:“肚子疼,去解手的时候没打报告。”
邵奶奶手“啪”地在桌面上一拍,厉声道:“完了?”
邵一乾往后退了些,磨磨蹭蹭地走到那任课老师边上,不情不愿地哼唧道:“老师我错了我不应该跳窗不应该不打招呼。”
校长:“行了,你看孩子也道歉了,这事儿就过去了吧……”
“我长这么大就没人给我受过这份儿委屈,我愿意来你们村儿里就是给你们脸面,我放着好好的城里不待我跑你们乡下我真是糊涂!校长我要走,马上送我去车站,我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洗澡洗澡没地方儿,吃饭还是大灶堂,这都什么年代了,上下课铃还是人工的,买个菜还得等赶集,一群乡巴佬在街上吆喝。我在宿舍里连手机信号都不满格。还有这些学生一个比一个差劲!一点儿基础都没有,上一堂课就和自言自语差不多!我犯了什么错还要碰见这种人给我气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