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人放下了枪,架起了摄影机。
勒索录像,朱渌在心里说。
他不经意地松了口气,至少不是击毙,不是折磨。
还在总社时,朱渌看过他们之前录制的视频。那时,他在屏幕之后被恐怖分子冰冷的目光盯着就有种生理性的恶心。
现在他在他们对面,反而没有了这些感觉,大脑自我保护式地隔绝了其它一切信号。
他被拉到镜头前时,脸色变得和其他人质一样绝望、冰冷、无动于衷。
他突然想起,如果他的家人看到了这段视频会怎么样?
那远比他现在还要可悲吧。
朱渌忍不住挣扎,立刻迎来一脚。
他不动了,再次清楚地认识到这样的挣扎无济于事。
他跪在镜头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放缓表情,让镜头外的人看不到他的恐惧。
那双栗棕色的眼睛渐渐有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坚定地此向每一个注视着他的人传递他的决心——不要放弃希望!
此时如同主宰万物之神一般的恐怖分子读不懂他的目光,录制好的带子放在其它十三个带子旁边。
朱渌被拖回暗室,扔进畏畏缩缩的人堆中,等待这下次召唤或者死亡。
暗室中的人瞥他一眼,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像是被世界遗弃,然后遗弃了整个世界。
寂静很快被打破,外面乱了起来。
大量的阿拉伯语充斥着愤怒,朱渌无法想象一个远在美国的少年激起了多大的浪潮。
有人在大叫,恐怖分子们乱成一团。
暗室的门被踢开,有人拿着一张照片进来,每个人都被抓起头发和照片比对。
之前在朱渌身边的那个日本人被抓了出去,门再次关上。
很快,枪响,砰——
那个人再没回来。
*
“一名人质已被击杀!各队请注意,一名人质已被击杀!”对讲机里不时传来敌人的情况。
陆允修的心有些燥,他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偷着培养个宗教信仰,以免慌乱时不知该向谁祈祷。
又一想,其实他的信仰在入党时已然确认,国家也始终是他的后盾。
在任何时候,他都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抛弃国家。
那么,在死神面前,他只能向国家祈祷。
如果还能再任性些,他也能向爱情祈祷。
“朱渌。”他默念。
他愿意成为他信仰的最虔诚的信徒,请保佑他和他的队友活着救出人质!
“朱渌。”他轻语。
而后猛然回神睁开双眼,只保有作为国家兵器的最锐利和敏锐的眼神。
“出发。”陆允修发令,他的队员们跟着他无声无息地接近堡垒。
堡垒中隐隐的火光在夜晚中尤为明显,伏击在四面八方的两国临时混编队员随时待命。
“目标出现!”对讲机中传来英语。
陆允修放轻了呼吸,整片荒野无声无息。
“目标已被捉拿。”
“目标携带两个新录制的视频。”
“暂时撤退,暂时撤退!”
听着暂时友军的生硬英语,陆允修在心中叹口气,小心翼翼地后撤。
两个新录制的视频分别是平川太郎被杀害的景象以及最新人质的通报。
陆允修看到屏幕内朱渌平静而不屈的模样,整个人彻底冰冷下来,一切犹豫和担心都被屏蔽在理智之外。
他还有任务,他是队长,不能轻易任性。
资料交给上级,他们只需要等待命令。
*
平川太郎死亡后,人人自危。
长期的恐惧给每个人的精神都造成极大负担,朱渌太阳穴突突地跳,头疼得无法思考。
平川太郎死后九小时,天色渐暗,这一天都没有人给他们送水或饭。
朱渌尽可能地利用这些时间睡觉休息,直到傍晚时,他听有人在说普什图语。
对于一门只突击了半个月的陌生语系的新语言,朱渌的词汇量有限。就算偶尔能听懂几个词,也搞不到整个句子的意思。
但是这次来访的人有些特殊,他说了几个凑在一起就很有代表性的名字。
拜之前那篇改了无数次的新闻稿所赐,这几个名字如金手指一般点醒了朱渌。
那是几位王室王子的名字,而且都是有竞争力的继承人。
但是对于最近致力于国际纷争的恐怖分子们,怎么在这会儿联系上了王室?
他们不也是参与这次救援行动的友军之一吗?
一个大胆的猜想出现在在朱渌脑中,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难道他们成了A国内斗的牺牲品了?
如果真是哪位深藏不漏的混蛋王子有意挑事,那友军也并不可靠。
在这种惊动全球的大手笔行动中,小规模的人员伤亡可以忽略不计,他们甚至乐见其成。适当激化矛盾,有利于别有用心人成事。
朱渌惊出一身冷汗,他希望是自己的想法过于阴谋论了。
但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必须想方设法去警告大使馆,他们不能用自己的人力物力当A国内斗的垫脚石啊。
何况一旦双方正面冲突,陆允修肯定会是最前线中的一个。
朱渌突然醒悟了一件事,上辈子他死在25岁,所以他觉得这次外派不会有事,就算受了伤还有三四年好活。
但是陆允修呢,他是22岁还是23岁就牺牲了来着?
难道时光重来也改变不了命运的轨迹?难道这次他会直接参与到陆允修殉职这件事里?
朱渌的冷汗涔涔而下,更让他为难的是眼下他必须要把情报送出去,这件事比一两个人的牺牲更加重要,即使他不愿承认。
第36章 chapter 8
不远处枪声骤然响起,人质们如惊弓之鸟般颤抖低泣。
朱渌却为之一振,这次频繁响起的枪声不同于这两天稀稀拉拉的对峙。
不管从声音还是密集度上都不同于以往,这似乎是一场大规模的攻击。
是救援来了,还是他们和皇室谈崩了?
朱渌正在思索,角落里的一名女性已经失声尖叫。
“完了,全完了!”她抱住头痛哭。
“半个月了,我以为他们不会杀人的,现在杀了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一定是谈判崩了,我们被放弃了!被放弃了啊!”她哭诉道。
朱渌咬紧了牙,这样下去很可能惊动他们,忙着打仗的恐怖分子要是杀个回马枪,那肯定是不留活口。
但是朱渌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坚持半个月,不管是体力还是精神都已经达到极限,他很佩服他们。
他双手被反绑,慢慢膝行过去,劝慰道:“别哭,我们还有机会。”
“我只是个商人,只是来赚些养家糊口的钱。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怎么会有此一劫呢?”她喃喃自语道。
“女士,女士你听我说。”朱渌焦急道,“现在很可能是有人来救我们了,在我被他们抓来之前,我已经看到我们国家派来的……保卫人员了。如果谈判不顺利,国家也不会放弃我们的。你要坚信这一点!”
那名女性茫然地看着他,然后苦笑着摇摇头。
“那帮我解开绳索!我带你们出去!”朱渌咬牙道。
在恐怖分子眼中,他们就像是一群弱鸡,又没有武器,所以看管和捆绑的方式都很随意。
捆在朱渌手腕上的就是普通麻绳而已。
那名女性尚未反应,旁边的男性突然摔到他旁边说:“我来帮你!”
“多谢!”有人听进去了他的话,朱渌心中一松。
外面的枪声时断时续,关押人质的棚屋外有人影走来走去。他们没有放弃对人质的掌控,但是人手肯定不多。
绑着朱渌的麻绳被生生磨断,两手从背后回到身前那刹那肩膀酸痛难忍。
他飞速扯开脚上的麻绳,再环视周围,把其他人质身上能解开的绳索解开。
他悄声伏在窗棂边,看到外面只有两个守卫。再潜回人质中说:“只有两个人,我来引开他们,你们借机逃跑,不要一味向外冲,注意隐蔽。”
有华人将这段话用英语翻译给其他人质,最后大家一齐向他点头。
朱渌深吸口气,甚至成败在此一举。他确信这是最好的机会,如果错过,他们也只是坐以待毙。
他攥住麻绳两端,摸回窗边,悄悄推开一段缝隙,瞄准一个人影猛地套住他的脖颈,不等他多做挣扎已经被朱渌勒得翻白眼,满脸青紫一动不动。
是死了还是晕了?
朱渌颤抖着松开手把他拖进棚屋,夺过他的枪,谨慎地把他绑个结实。
然后摸到另一侧,用枪托狠狠砸向另一个人。
那人应声而倒,哼都没哼一声就载到地上,脑后一片殷红。
他只是受伤了,我没杀人,我没杀人。朱渌哽咽地默念,却不敢上前确认。
他回身向其他人质招手,“出来吧。往那边跑,那边人少!”
暂获自由的人质们如同久旱逢甘霖,他们宁愿站着死,也不想跪着苟且。
只有一个人,一言不发地捡起了另一个的枪,站到朱渌身边。
那还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英气而未脱稚嫩。
朱渌哭笑不得地说:“小孩,你别捣乱。”
男孩严肃地摇摇头,用生硬地中文说:“我是平川哲。我去过南非,杀过熊。”然后他低头研究半晌,给AK-47上了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