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意思是,他可能再也醒不了了?”陆圭问。
医生解释说:“这倒不是。通常植物人会有严重的大脑皮层功能损失,患者的情况没有这么重,其实我们也很困惑他为什么没有醒。所以现在只能暂时观察。”
陆圭半晌叹气道:“听天由命的意思吧。”
医生惭愧道:“我们会尽最大努力。”
“谢谢你们。”陆圭起身离开,朱渌也起身跟在他身后。
“小渌,你说我当初是不是不该强求他去当兵?你当时跟我提过刀枪无眼,我还当你怕他辛苦。我还理所当然地想,我的儿子怎么可能不上进,怎么会当逃兵。唉,太想当然了。他那个性子,怎么可能不去争兵王、不去最前线服役?现在看来,是你更了解他。”陆圭说。
朱渌说:“陆叔,陆允修可能是赌气没跟您说,他跟我提过,他是自己想去的,那也是他的梦想。”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陆圭说,无论他的表情和语气都没有一丝轻松的改变。
穿过一条不长的走廊,就到了陆允修的单人病房。
“进去看看他吧。”陆圭说着推开了门。
洁白的墙壁和床单反射着阳光,一时间看不清床上的人。
朱渌扶着陆圭坐到病床边,双眼模糊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允修,小渌来看你了。”陆圭说。
朱渌紧咬着牙,不敢泄出一个音。
陆圭不催促他,自顾自地跟陆允修说:“我听你朋友说,是你让他们押小渌回来的?人家还有工作呢,你们都有自己的梦想是不是,比生命还重要对吗?”他微微升高的语调里带着一点无奈而心痛的责备。
陆圭哽咽: “你弟弟也要来看你了,正火急火燎地往这边赶。你要是心疼他,就赶紧睁开眼吃饭喝药,让他放心回学校……”
朱渌听不下去了,他背过身走出病房,走到无人的走廊,映着耀眼的阳光流泪。
他隐约想起多年前的夏天,得知上辈子不是自己间接害的陆允修时也是躲在走廊里哭。
这么多年,没一点长进。
他胡乱抹干脸,深呼吸,再呼吸,走向病房。
手指刚触到冰凉的门把,他听到里面陆叔喃喃自语:“……和我赌气?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何苦呢,爸想通了。你不是只要小渌,想跟他过一辈子吗?只要小渌愿意,爸就不再拦你了。人这一生怎么不是过呢,你觉得开心、满足就最好了。你妈还在,也只会支持你……”
朱渌瞳孔紧缩,颤抖地捂住嘴。
陆允修说过什么?他和家里说想……过一辈子?他已经说过了吗?
复杂的情绪将朱渌淹没,他忽然觉得自己无比的懦弱。
在此之前陆允修甚至都没有好好试探他的态度,就已经断了自己的后路。
他只想和我在一起吗?朱渌攥着拳低着头,咬紧牙不让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还有什么值得他再去逃避?
朱渌拧开了门,含了一层水汽的目光再次变得坚定。
*
三天过去,陆允修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之后两个月,专家们来了一趟又一趟,只能将其归结于生命的另一种玄妙。
朱渌交上了最后一篇新闻稿,然后递上了辞呈。虽然那篇新闻被警告不能写未证实的有关A国皇室的内容,但依旧夺得了当年度的年度最佳,这是后话。
他专心陪陆允修,每天都来,还搬了张折叠行军床放在单人病房里,中午陪他睡午觉,有时晚上也留下。
他还买了个宿舍用临时衣柜,和附近居民区里的澡堂老板也混熟了。
看他准备常住的架势,护士开始犹豫要不要上报。
前两天他整理东西,翻出了一箱高中的日记本。
兴致勃勃地搬过来看,跟安详的陆允修嘲笑自己高一的字丑,可看到后面那几本打印后装订的又觉得没有自己亲笔写的有趣。
每次看到日记中青涩的陆允修举动暧昧时,朱渌就要凑到他身边笑:“老实说,你是不是那时就喜欢我?我还觉得我笨,原来你也好不到哪去嘛。”
朱渌越来越习惯自言自语,他觉得能听到某种反馈。
比如他笑话陆允修时,能感觉到陆允修也在笑,有点害羞,眼睛却亮亮的,一副想将他勒死在怀里的火热。
再比如他烦躁不安时,会感觉到一点点灰色的沮丧,仿佛他所有的不开心都有人陪他承担。
朱渌不敢对护士说,怕被推进隔壁神经科。
他自得其乐,对这些恍惚的瞬间视若珍宝。
陆家的亲朋好友也常来看望陆允修,这个时候朱渌就回公寓歇歇、收收房租或者四处逛逛。
不是每个人都能向陆圭一样理解他和陆允修之间的感情,不说别人,陆静修就是一个钉子。
朱渌不多解释,也解释不清,他索性放手交给时光,避免冲突就得了。
他还回了趟家,在对陆叔坦白后,他特意回去跟家里出柜。
这样做不好,太莽撞,他知道。
但是如果不说,就觉得欠了陆允修。
朱渌笑自己年轻气盛,却也得意于此。
他握着陆允修的手一遍遍问:“你说,你什么时候能醒来?”
“咱俩现在一样,都差不多和家里闹翻了。只能互相陪伴了,没得选。”朱渌笑着说。
他从网兜里拿出苹果,用小刀抵住薄薄的果肉轻轻转动,螺旋状的果皮顺势而下,切成一瓣瓣,他细心地剜出果核,码放整齐。
些微的仪式感让他觉得不那么孤单。
“流年不利,我哥那边也不顺。咱从A国回来之前,长洛就被他妈妈接去美国了,朱浚像狼狗丢了肉似的不开心。他还说等我回来再找妈妈呢,不过对他来说是件好事。你弟有个什么考试还是什么训练的没过,天天郁闷得眉头都拧出水来。沫沫也没好哪去,被驾校教练凶得想杀人。
“原来还不觉得,可能这世界离了你就真转得不太顺畅了,最起码咱身边这几个人都眼巴巴盼着你醒过来。
“醒过来吧,啊?”朱渌凑到他跟前贴贴脸,轻松在他耳边说。
长长的睫毛突然刷过他的脸颊,朱渌微怔抬起眼,陆允修睁着那双好看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他,“朱渌,不去上补习班吗?”
我他妈八百年没上补习班了。
眼泪和笑容一起涌出,他抱着陆允修不想松手。
不过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暂时断片儿的陆允修脸蓦然通红,记忆一点点归位,他侧过头碰碰朱渌的嘴唇。
苹果的香气传到他的舌尖、喉咙,唇齿相交,紧贴的胸膛让两具躯体看似连在一起。
静静的身体接触,就有种觉得安心,但是人向来难以满足。
陆允修一只手揽着他的腰,一只手不自觉地向下伸,他笑问:“什么时候开始下一步?”
“啊?”朱渌一懵,想顾左右而言他,刚张嘴又被吻堵住。
FIN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还会有一个短短短的小番外。
感谢追文的小天使们~
借用蛋蛋秀的一句话,喜欢这篇文的小伙伴,欢迎推荐给你更多的小伙伴哟~
第38章 番外
门铃叮咚叮咚响个不停,陆允修摇着轮椅去开门。
开锁后,迅速退到一旁,只见朱渌领着个小孩进来。
“叫叔叔。”朱渌说。
“叔叔。”长洛乖乖地跟陆允修打招呼。
陆允修拿出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说声“你好”,然后看向这位回趟家就搞出一个孩子的同居伴侣。
朱渌笑着说:“朱浚家老大,不记得了?他之前跟他妈妈去美国了,但是不太适应那边的生活,又回来了。我去时朱浚正和他大发雷霆呢,我就把他带过来住两天。”
陆允修哦一声,要去客厅给小朋友那些零食。
长洛自告奋勇地说:“叔叔我推你,叔叔你腿怎么啦?”
陆允修耐心地解释:“之前受了点伤,还在恢复。”
长洛细心地查看他的腿,“没有伤呀。”
陆允修说:“伤不在腿上。叔叔休息的时间有些长,身体的机能要慢慢恢复。”说完,遗憾地瞟了一眼朱渌。
朱渌被他这神来一眼噎住,示威似地坐到对面沙发,眼睛瞪着陆允修,嘴里对长洛说:“小叔身体好,随时可以陪你玩。”
长洛困惑的目光在两个叔叔之间徘徊,这两人好像在争夺着什么似的。
他住了两三天,带着一肚子不舍和困惑回了家。
小小的长洛有许多烦恼,他家很大,他却觉得只有卧室是安全的地方。
父亲的要求越来越难以完成,不过他习惯了乖乖听话,并不觉得委屈和辛苦。
他对生活的绝望开始于弟弟长洵出生后,家里人全部的精力放在了亲生儿身上。
那时他开始上幼儿园 ,每天晚上回家看到的都是全家人对弟弟的宠爱。
祖母说因为他是长子,所以父亲的要求会比较严苛。
他很困惑,严格的要求就和喜爱冲突吗?
严格要求一个孩子,难道就不能喜爱他吗?
长洛很难过,如其是长洵一天天长大,他发现同样的教导,竟然能用完全不同的语气来说。
这对于小孩子是非分明的心灵来说,像是一场看不见的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