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琳笑笑没说话。
她和卢镇在社里认识,半年前结了婚,十分满足于工作时偶尔的碰面。
“我看他有点眼熟。”关琳思索着说。
“嗯,是不是在你手下实习过?他后来才调我们组来的。”卢镇说。
关琳摇摇头,“我们部大多招金融财经类专业的实习生,学新闻媒体的一年就这么几个人,我还能不记得?”
“哦,那可能是之前看到过他跟我说话吧。”卢镇猜测着。其实他对这个话题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是他家老婆大人是位执着的女性,但凡有疑虑就要好好思考一番。他乐得哄老婆高兴,就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但我觉得他像我采访过的人……”关琳说。
卢镇登时笑了,“不可能。你采访的都是些大土豪大资本家,这小子要有这身家还往这来当小记者?”
关琳也笑了,“说得也是。”她放下了这个疑问,开始聊卢镇最近的工作。
而此时,险些被关琳看破身份的朱渌正在和他的继任者交接工作。
交接工作不复杂,事实上在朱渌病的那几天,这位继任者已经去登门拜访过了。
那位接受采访的老教授是A国王室研究和时局分析的专家,他之前正好在写小王子的稿子,组长就顺水推舟安排他去采访。但是人质事件开始后,组里的重点就从研究科普转移到了时局分析上。
一来这件事急,所谓新闻就是要新鲜才好,必须争分夺秒,不可能始终等着朱渌。二来时局分析这块儿朱渌的经验不算丰富,即使他依旧由他采访也要重新啃资料,不如交给有经验的人去做。
朱渌也明白,所以不用组长多说什么,他对这个安排接收良好。
只是没想到那位继任者是个超级认真的人,朱渌之前的采访内容好多都还没来得及整理,还是处于简单标注的状态,那位同事就央着朱渌解释一下。朱渌乐得有事做,讲解得十分耐心。
直到时针堪堪指向两点,他才恍然想起卢镇跟他说的话,带上稿子飞快赶往主编办公室。
主编刚刚回来,桌面已经摊开了文件,倒没有特意等朱渌。这让他微微安心。
“主编。”朱渌敲门。
“进来,坐吧。”陈主编从文案上抬起头,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接过了他的稿子。他斜前方的电视常开着,播报的声音一刻不停地充斥着他的神经。
“原本预定A国和C国关系分析的那篇文章被撤了,你的那篇以A国为主还比较贴近主题。你回去再稍微改改,多联系些时政,明天早上十点前给我。”主编一边翻着他的稿子一边说。
朱渌发现主编能准确捕捉到他修改的部分,每次停顿稍长的时间都是在他有修改的地方,而且有些微调的地方他并没有特别标明。
能做到主编这个位置,绝对是有过人之能。朱渌感慨着。
“嗯,按我之前说的改就行,其他地方问题不大。”主编点点头说。
就在这时,国际频道紧急插播了一条新闻:
“据我台前线记者报导,就在刚刚记者获悉A国王室的第十五王子不幸身亡。现在有大量武装部队围堵在喀布尔的某医院外……”
朱渌一阵头痛,耳边又回响起嗡嗡嗡的怪声。他和主编对视一眼,同时低头看了看凉凉地躺在桌上的稿子,再对视一眼,同时长叹口气。
他文章的主人公死了……死了……这还联系什么时局?
主编镇定地说:“好吧,再改回初稿时偏重科普的形式,该怎么做知道了吧?”
朱渌点点头。常规手段,回顾他的一生,说说他的做过啥大家都知道的,最后再隐晦地猜猜他都做过啥大家不知道的。
“去吧去吧。”主编疲惫地挥挥手。
新闻工作者不能逃脱的宿命就是永远要被时事牵着走,时事是他们的粮草,也是他们的紧箍咒。
朱渌拖着沉重的身躯现在办公室的椅子里,再抬起头时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手边的半杯水已经凉透。
揉了揉快被屏幕刺激瞎的眼睛,去餐厅吃了顿饭,又继续埋头奋战,终于在晚上十点前把稿件发到主编邮箱。
看着自动回复的“您的邮件已收到”那几个字,才慢慢放松了身体。
提前了十二个小时,今晚至少能睡个好觉。
但是转天,他依旧是全组最“理直气壮”的闲人。
主编一早去开会,他的稿子不知何时才能见光。
朱渌有些厌烦了,他觉得也许自己该主动辞职。他可能不适合这种工作,他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也许他该去继续读书,搞研究,或者做图书编辑。
可当初他也觉得自己能成为一个好记者,他信誓旦旦地踏入这行,也曾宣誓要为真相和正义发声。
也许设想得太简单了,最早他以为比同龄人多了几年的人生经验会不一样,却低估了自然社会的狂澜。
世界本来就是由多种多样的人组成,就算再与众不同,也抹不掉人类在宏观面前的渺小感。
好吧,认命吧,随波逐流吧,玩手机吧,啥也不想了。
就在朱渌险些看破红尘的时候,上面下来了一批文件。
由于A国连年战乱,再加上这次发生的人质事件,需要选调一批记者去A国分社实地报导。
这是可能送命的活儿,热闹了好几日的国际部,一瞬间沉默了。
也有不少年轻后辈热血沸腾,随时准备为理想为事业为祖国抛头颅洒热血,但是实习生铁定不在甄选范围内。
从得到消息的那一刻,朱渌心中就升起了一股少见的安宁。
他鬼使神差走进人事部,等到回过神来时,手里多了一张申请外派的回执。
“你部朱渌同志,经批准到德黑兰分社担任记者工作。
特此通知
人事局国际处”
第31章 chapter 3
陈主编接过派遣名单,盯着最顶端的名字略停顿一秒,点点头签好字。
朱渌这个新人,并不比他四十多年职业生涯中遇到的其他人有什么突出性的闪光点。
不管从稿子质量还是个人简历来看,他的人生中规中矩,一帆风顺。能感觉到他在富裕且较和睦的家庭长大,而且有超出同龄人的眼界。
这种偏向于温室苗子怎么看也适合走稳定路线,积累经验慢慢磨练,但是他竟然会第一个提交外派申请。
“开始准备签证吧,同时组织一周培训。”主编说。
“好的。”
选派的记者们陆续交接了手里工作,聚到一间临时办公室开始由老记者们组织集训。
老记者们上来第一件事就是强调安全。
战火纷飞的地方如同远离文明的丛林,现代社会的优劣全然提前在武器方面。同时提醒他们,最近不要看战争类影视或文学作品,以免产生不切实际地想象。
除了讲解各类注意事项以及通常的采访手段,学习普什图语也是培训的重要内容之一。
大量的资料和学习内容一涌而来,朱渌应不暇接,其它的想法暂时被他搁置一旁,连反思这件事是否决定得太冲动也无暇思考。
直忙到临行前的最后一天,部里才给他们一天时间准备,转天就要坐十二个小时飞机到伊玛姆科梅尼国际机场。
他们要先去德黑兰报到,然后在坐车到A国大使馆驻扎,开展采访。
朱渌有查看一遍明天的行程,留下了一份遗嘱以防不测,然后平静地坐在窗边漫无目的地走神。
他不知道不同的道路是否会走向同样的终点,但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无法对陆允修的事袖手旁观。
到底是爱,还是使命感?只有见到他时才能确认清楚吧。
这一天休息得实在多余,白白地未没发生的事煎熬。
正在犹豫要不要回忆一次人生走马灯时,防盗门的门锁开了,朱沫熟门熟路地换好拖鞋,坐在沙发上揉着脚后跟。
“新买的这双鞋好难穿。哥,别傻坐着了,我排了好久的生煎,这家特别正宗,快来尝尝。”朱沫扬声说。
“好。”朱渌在桌边坐下。他最喜欢朱沫来,每次和妹妹斗斗嘴,才觉得有活着的感觉,偶然也感觉人生充满乐趣。
“哥,你家未来的女主人看到我的拖鞋什么的会不会误会啊?”朱沫笑嘻嘻地想着,憧憬着她义正言辞地告诉对方“他是我哥”的那一刻。
“不会。有了女主人我就先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朱渌微笑着说。
“……”
“别沮丧,哥还等你毕业时一手学位证一手结婚证呢。你们啥时期末考?”朱渌问。
“下周就是了。考完很快就过年了,唉,好烦啊,可是过年总不能不回家,但是回家也好烦。”朱沫仰天长叹。
“是啊,不过我今年不回去了,明天开始要出差,三个月后才回来。”朱渌不免幸灾乐祸地说。
“去哪?能带我吗?”朱沫双眼发光,不等朱渌发话,她已经眼疾手快地拿起沙发柜上的护照端详。
两页花花绿绿的陌生签证让她识别了好半天,但在朱渌伸长手臂之前她已经记住了那些字母。
“Y国?A国?你去那干什么?”朱沫愣愣地问,“那儿最近打成了一锅粥,天天伤亡数字都看得我头疼。你去那种地方做什么?天啊,你不会是想去当战地记者吧!”朱沫失神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