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只能在剑道一事上,对自己精益求精。
她的手指抚摸在或泛黄或崭新的书页上,文字逐列流淌过眼中,汲取着一切有用的描述。
卿舟雪时而看书看得累了,便合上书本,以灵力操控着一个小冰人,浮在自己面前一招一式地悟。
后来她又觉得不够,另外捏了一个小冰人,让它们有来有往地过招。
两个小冰人儿不过三粒米的大小,攀在书架边缘,开始你追我逐,上窜下跳,很是活泼。它们手中拿着一把细小的冰剑,彼此戳来戳去。
正奔跑间,其中的一个却无端绊了一跤,它的屁股坐在书架边,挠着脑袋摇摇晃晃站起身,立马被另外一个一剑穿透了身躯。卿舟雪走过去,正是奇怪于它怎么突然摔跤——
她的手刚抚过那一处,便感觉其上有一个暗格。卿舟雪当时并不知道这是暗格,只觉得摸到一处凹陷,拇指内扣,下意识地一摁——
赫然一面墙被剥离,露出一层摆放得相当整齐的书籍。卿舟雪不禁小退了半步,心中正是诧异。
书房内有书,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只不过当卿舟雪借着窗外洒进来的光线,看清某本书脊上写的几字以后,堪堪愣在原地。
那不是她没留在手中几日的《师姐在上》么?
这儿平日也不会有别人来,那定然是师尊放的。
无怪乎之后就再没看到此书,原来师尊将其安置于此处。
可这是暗墙,既然藏着,定然是不愿意示于人的。
现下被她无意发现了,这似乎不太好。
卿舟雪决定当做未曾发现一样,万万不可让云舒尘知道,免得她尴尬。
她抬眸心神不宁地扫过——《师姐在上》、《风流寡妇和小姑子的二三事》上下全册,《双生花魁》、《驸马她身娇体软》、《嫡母万安》、《聊斋之封三娘新编》、《太平秘史》……这些书名有雅有俗,或浓或淡,瞧着倒是妙趣横生。
有点想看。
卿舟雪看了半晌,盯上了那本《嫡母万安》,似乎是兜里没钱又有点想吃糖糕的小孩,那般巴巴地望着。
她莫名地想拿下来瞧一瞧,但又心中谨记着此乃师尊的私藏,不可轻举妄动。再者又想起自己发誓过再不看这等凭空扰人清梦的东西,一颗道心稍微坚定了些,将眼光一点一点用力挪开。
她正准备合拢这暗墙时,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云舒尘走进来时,瞧见了僵在原地的徒儿,正觉奇怪时,她往墙上一瞥——
一整面墙的话本,不知怎的就昭然于天光之下。
如果极简主义写文法:
徒弟:?
徒弟:……
徒弟:!!!
师尊:??
师尊:?!!!
师尊:。
第68章
书房,门微敞。
窗外明媚的光线照亮了空气中扰动的浮尘。
云舒尘站在门口,手不自觉抚上门框。卿舟雪还维持着想要去琢磨合拢墙面的姿势,退了一步。
卿舟雪觉得此时的空气略有凝滞,毕竟安静得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连窗外的一声鸟叫都显得格外突兀。
“……徒儿不慎碰到的。”
“嗯。”
云舒尘淡淡地收回目光。
她缓步走过来,将那面墙合拢,又瞥向徒儿,“年轻人少看这种,安生修道。”
“是。”卿舟雪回过神来,觉得待在此处只会愈发让人尴尬,她顿了顿,轻声说,“我……我先去练剑了。”
云舒尘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步伐略有些匆忙。转身时掀起的袖口还险些挂住了桌角。
随着人的离去,室内凝滞的空气终于开始流动。云舒尘静静地看着她走得远了,手一挥,门应势合上。
她走到桌边,坐在卿舟雪方才所坐的椅子上,底下余温尚存,她面上的淡定终于有了一丝裂纹。
云舒尘的手撑着额头,支在书桌上,什么也没干,耳根漫上一丝薄红。
云淡风轻自然不可能,不过她好歹也活了这般年月,见过大风浪,其实也没有徒儿想得那般严重,顶多是有一点不自在。任何人瞧见了,她都会有一点不自在的。
这点儿不自在,因着落到卿舟雪面前,而更加深厚了些。
现下徒儿心中如何作想,她也不得而知。不过瞧那姑娘匆匆离开的背影,想来是……有点难以接受?
云舒尘想到此处,略叹一口气,再思虑片刻,又推门重新走了出去。她并未看见那练剑的人影,卿舟雪想来也只是借个借口,不与她久留在一处。
还算懂事,知道给她留一分薄面么。
卿舟雪确实并未去练剑。
她一路心神不宁地走出庭院,又御剑而行,自天上绕了几圈,最终也不知师尊是否还想看见她,再加上经此一遭,又存了点心事,于是并未回鹤衣峰,而是难得地飞向阮明珠那山头。
一抹红艳艳的身影,正与几个师姐挤在一块儿,喝酒划拳,好不热闹,许是常态。
阮明珠抬眸见天空中飞了个影子,还以为是自家的雕猎食归来,刚伸出手臂,却骤然想起金雕不该是白色的只影。
卿舟雪下剑,脚尖落地,站稳,收剑。
阮明珠抱着胳膊,如见了鬼一般地看着她,眼睛倏地睁大,“今日是什么好日子?你居然舍得出山来寻我了?”
“是有些事。”她的眉梢微蹙,又看了其他几个凑热闹的师姐一眼,“能单独问问你么?”
阮明珠便将酒坛放下,随她一同站上飞剑,“你居然都来了,那定然是有些紧急的。快些走,寻个僻静之处速速说。”
僻静之处并未寻到,卿舟雪直接带她飘在了高天之上。
在片刻沉默之后,卿舟雪终于开口,“你说,一个也会看那些话本的人,是否不会讨厌这样?”
阮明珠反应了片刻,才想起来是她塞给卿舟雪的那些女子情感话本,她诧异道,“讨厌哪样?”
“姑娘家相爱相亲,然后是……时不时挨着碰着,靠得很近。”
“那是自然。”阮明珠笃定道,“不然看这个做什么?不喜欢的东西,人家自然不会看了。”
“当真?”
“嗯!”
阮明珠说,“早在你之前,我拿这些话本在峰上推了个遍。其实生了兴趣的人也没多少。不过若是真的看进去了,不说喜欢,那肯定也不讨厌。”
这推送话本的任务,也并非是阮明珠闲得无聊——她想起越长老的教诲,只需将这些东西多给几人看,看完后再告诉她写得如何,每月便给她试读最新的话本,还无需报酬。
听到人印证了她内心的猜想,卿舟雪心中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地。起先是一直拿根细绳拴着,随着师尊对她忽冷忽热的态度摇摇欲坠,现在终于把其定下来。
她清浅地笑了一下,真心实意道,“嗯。”
世间最令人心松之事,莫过于失而复得,或是一个扭成结巴的误会骤然解开。
*
此刻夜幕已深,徒儿却还未回来。
方才云舒尘掐指一算,以她腕间红绳上附着的一缕神识,大致估摸了一下方位。
倒是去找她那个阮小师妹了。
又是这样。
总能无端牵扯上。
宁愿对着师妹,也不愿与她这个当师尊的多谈一谈。
她心中先是带了无奈的涩意,最终冰冷下来,然后在数次隐忍与压抑之下,硬生生酿成了一丝怨怼。
虽然她半点不想就此承认,但确实这样描述,最为妥当。
云舒尘并未点灯,她任整个室内步入昏暗。她侧头看着窗外的月光一寸寸地挪着,由亮银转为凄冷。
一片冷寂之中,衣料摩挲的声响格外清晰。
云舒尘赤足下床,踩在了冰冷的木地板上,缓步走向门处。
此刻是冬日,外边很冷。她克制着骨髓里隐约牵动的寒毒,将门打开了一缝。
凉风刹那间灌进来,她周身冷得发颤,可眉眼仍是平静,几下将腰带缓缓拉开,任外面一层厚实的衣裳掉落在腿边。
此刻是鹤衣峰上,外设有结界,仔细感知能知道是否有客前来。因此云舒尘无须担心会有人看到。
她踏出一步,脚腕没入冷白的雪地,碾出冰屑窸窣的声响,冻得肌肤泛起一圈红。
这时凉得几乎没有知觉了。她忍受着难耐的严寒,又将另一步踏出去。
此时正下着大雪,鹅毛般乱飞,吹落于她的乌发,眼睫,以及双肩。她伸出僵硬的手,低下头,缓慢撩开自己的头发,任后颈被凉风冷雪吹得一片麻木。
不知为何,在周身冷得几乎疼痛的这一刻,她竟然感觉到了一丝快意。
云舒尘这样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最终匀出一口白气,然后一步步走回室内,不再犹疑。
她重新踩入屋内,只觉得地板都是滚烫的。如此也并未捡起外衣,而是走向里间的浴池,将水暖得烫了,自边上坐了一会儿,待肌肤不至于太冷时,她又将自己的身子沉入水中。
*
卿舟雪倒是想过回来,不过阮明珠说她难得过来一趟,不如和她与师姐妹玩玩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