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自这一句话后,便趋于飘渺空灵。最终和人影一齐消散于茫茫白雾。
卿舟雪点点头,攥紧了清霜剑,警惕着四周,过了会儿又忽然小声念道,“师尊,你现下身体,不能太多动用灵力的,无需太……”
话还未说完,脚下木刺突起,险些扎了个透心凉,卿舟雪倏地在地上将宝剑一抵,整个人腾空,免得被扎穿。
她刚一落地,藤蔓又自然而然地生发出来,缠住脚踝。清霜剑寒气逼人,将那些不断蔓生的藤蔓砍断。
但周遭却变了模样,春风吹又生的草木在此刻疯狂蔓延,蹿得极快,将她笼罩于其中,宛若巨大的牢笼,密不透风。
此刻脚下也全是如鬼手一般抓挠的荆棘,布满尖刺,很快,她的脚腕一圈儿已经被勒得见了血痕。
忽然听得远方传来一声清脆悦耳的鹿鸣,大雾彻底消散之时,卿舟雪抬头看去,在幽绿深邃的丛林之中,一只白鹿四蹄如玉,身披飞云,宛若仙使,跳跃在布满荆棘丛之处,若隐若现。
那是镇守阵眼东方之神——木神句芒。
卿舟雪本欲去追它,但脚下的藤蔓却不依不挠地勾住人腿,每走一步都得砍好几剑,她直觉这样会被困死于其中,便一门心思往天上去。
她静下心来,将一身寒意灌于剑中,任那藤蔓将她牢牢锁住。最后她猛然出剑,寒霜完全冻结了藤蔓的下端新生脆弱之处,再拼尽全力一斩,一堆藤蔓便被齐端砍断。
断口处被短暂冻结了一瞬,霎那间一切动静趋于凝滞。
正是冲着这个空隙,卿舟雪踏着飞剑而起,往丛林天上的一方光亮逃去。
眼前一白,被飞花糊了一脸,卿舟雪只觉得一股蜜香袭人,像是夹杂了整个春天的繁花雨露。一扭头,对上一只踏空的白鹿,灵巧秀美,冲她打了个响鼻。
她脚下踏着剑,手中则凝出一把冰刃,朝它划去。不料那白鹿不躲不避,任尖刃穿过身躯——
毫发无伤。
卿舟雪此刻才看清,白鹿与先前的苍龙朱雀一样,并非血肉之躯,而是由无数细密洁白的花瓣为皮毛,凝成山野生灵优美的身姿。
它温和地跃动在卿舟雪身旁,似乎并无进攻的意味。但它每踏过之处,都能凭空而生一根藤蔓,自它脚下缓慢生长,极快地又将卿舟雪拉了下来。
她狠狠砸在一片荆棘丛中,白衣上边血迹星星点点,自唇边溢出一声痛哼。
阵法之外,云舒尘垂下眼眸,一杯茶端在手中,许久未动。本想用力柔和一些,但再想一想,这次火候不到家,日后次次也到不了,还是作罢。
卿舟雪倒下时,重重藤蔓卷起枝芽,缠住了她的四肢,腰身,固着得相当紧密,勒得人几乎要窒息。
“给你一柱香的时辰,挣出来。”
耳畔一道熟悉声音响起,给她划下一道线。卿舟雪的意识自剧痛之中回拢,伸手想去拿清霜剑,结果被藤蔓牢牢缠住了手腕。
她攒着气力,一点一点地将手腕抽离,结果藤蔓如影随形,全然挣脱不掉,整个人如在蜘蛛网上濒死的蝴蝶,无力而徒劳地扑腾着翅膀尖儿。
徒儿看起来太优秀。
第71章
一柱香要燃尽,属实是快得很。
手中失了剑,卿舟雪使出浑身解数,也未曾在其中扑腾出一个稍大点的水花。她周身的凛然寒气冻硬了一片绿藤,腿用力踹去,发出沙沙的脆响。
最终还是未将其揣折。
一柱香过后,她一下子摔在地面。眼前的藤蔓悉数消失,只瞧见了一双精致的绣鞋。
她脱了力气,躺在地上,虚弱地看着她。
云舒尘站在她身前,看着她白皙肌肤割破的浅薄口子,就在这一眨眼之间愈合无痕。稍深一些的,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了血,再生新肉。
她俯下身子,伸手抚过徒儿手腕刚才流血之处,现下的确是平平整整。
“你这等体质,莫要谈起,也别让他人知晓。记得了么?”云舒尘蹙眉,又收回手。
“嗯。”
卿舟雪摸了摸地面,而后坐起来,头一件事便是去拿自己的剑,只不料手一空——
云舒尘指尖微点,那把剑被水流包裹着悬浮于自己面前。她握上冰凉的剑柄时,只觉掌心被冻得发疼。
清霜剑,果然是名不虚传。
她拿着卿舟雪的宝剑,回身又坐回原处,一指抚上清霜剑刃上凝着的霜雪,轻轻挑去,而后道,“练好之前,这剑便无需用了。”
“嗯?”卿舟雪一时愣住,她自从得了这把剑,便一直很仔细地养护,从不轻易离身,几乎与自己相伴而生。
一方面,此剑与她天生契合。另一方面,这是师尊与她一齐挑来,算是她赠予她的。
“徒儿可还记得,得此剑之时,那个卖剑老头儿所言?”
“真正的剑修无所谓用什么,一草一木,飞花摘叶,皆可为剑。”卿舟雪渐渐回想起。
其实话说到此处,她大概知道师尊是何用意了,轻叹一声,点点头。
方才倒地之时,她第一反应便是去拿剑。云舒尘故意将清霜剑挪得远了些,本以为她会想其他法子,却未曾料到,徒儿手中无剑,便一直盯紧了那把,仿佛非要重新夺回来才安心。
顾此失彼,太过依赖。
在藤蔓蔓延时,她本可以靠己身之力,寻得几个机会。可惜宝剑不在手中,她的心神不定,白白错过了几次。
她该明白的,天下各道,修行永远是修己身,而非练外物。
云舒尘瞧她神色,知她心中已经明白,毕竟她自小聪慧,于修行一事上悟性很高。很多事情无需说全,只需要点拨一二。
虽然苍天平等,让她在某些方面的悟性着实低了些,太低了些,不过也好——无须担心被乌七八糟的人轻易拐跑。
这般想着,她又在心底暗道。
*
卿舟雪再入阵练了几遭,虽是心境上有所开悟,但是一如既往地,被缠得死紧,一次也未曾能够逃脱。
云舒尘问,“累着了?”
卿舟雪却慢慢坐起,举手投足之间明显带了些有气无力,她却摇摇头,“只要师尊不累,我仍能再练。”
此刻她坐在地上,发顶被人轻轻一揉,“无需贪多。今日就到此为止好了。”
云舒尘的另一只手忽而抬起她的下巴,几滴水珠自空中悄然凝结,而后相和于一处,先是润湿那唇瓣,再喂了她一口水。
卿舟雪愣在原地,眼睫微颤,而后又垂下。
不知为何,这几滴裹着师尊灵力的水珠,贴上她的唇边的那一刻,恰如一根小槌敲动心中的钟。
她莫名想起了织梦蛛的幻境。
而后几日皆是如此。
卿舟雪其实不大在意自己,反倒更为紧张她那个不能吹风不能受累的娇贵师尊。每次看她动用灵力脸色苍白些许,总要提出来歇息一二。
她从不明说,只是道自己累罢了。
云舒尘心中知晓,亦然很有默契地未曾点破这不显山不露水的关心。
卿舟雪这些年一直修习剑道,于术法上的长进不大。凝水还是勉勉强强,凝冰也只在周身三尺之内较为便利。
现下手中失了宝剑,她不得不只靠自己。
藤蔓还是在紧紧束缚着她。
卿舟雪闭上双眼,将丹田之中不算充盈的灵力延展开来,把每一处都摊得薄如纸张,尽力向远处够着。
起先她只凝风中飘来的水汽,冻白了周身一圈。以己为中心,身边的冰霜相当厚实,冻僵了一大片蠢蠢蠕动的藤蔓,再往外走,霜色逐渐稀释,逐渐盖不过草木的青翠。
在这三尺之间,她与云舒尘拉锯着,能自葳蕤怒放的花草之中感觉到她的气息。
她闭眼蹙眉,将暗劲儿使到了极致,冰霜一旦蔓延哪怕多一寸,便立马会被地下勃勃的生气钻破。
师尊的修为比她高太多,漫不经心间,稍一施压,让她极为吃力。
在这种寸步难进的僵持下,卿舟雪的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她侧头看见手腕上又被尖刺割破,血珠落于藤蔓上,开出了一朵鲜红的小花。
愈发多的小红花簇拥于她身侧。
此刻藤蔓疯长,几乎已经完全将她的身躯笼罩。
云舒尘看得微蹙眉,徒儿已经练了几日,每每都是这样一个结果,没什么长进。
需要再逼一逼么。
她瞧着那姑娘虚弱的神色,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心中的不忍一瞬而过,随后她不再犹豫,又缓慢地抬了手。
卿舟雪感觉喉头之处不太对劲,挣扎着垂眼看去,一根藤蔓绕上了她的颈部,缓缓收紧。
她被迫张开嘴喘息,濒临窒息的感觉让她用尽全力挣扎起来,可是缠着四肢与颈部的藤不让分毫。
人在昏沉之间,她努力构想着一片霜天雪地的景像,长风掀起水珠,如浪潮一般吹向天空,遇上山岭上的寒气,而罡风在无人之处尽情呼啸高歌,将寒气吹得弥天皆是,化为万千大雪。
它们是如何卷上天空的,又是如何落下的,如何借着广袤天地间的水汽,让自己凝聚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