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声音压得很轻,身旁的几位师姐妹也注意到,一时气氛趋于凝滞。
那队人马走得近了。卿舟雪仔细一看,是萧鸿和陈莲青,身后还跟着几人。只见秘境的凭信宝玉被他大咧咧挂在腰间,璀璨夺目,一步一晃荡,似乎半点不怕别人来抢。
他们远远往这边瞅了一眼,就直接走了过去,并未停留。
林寻真松了口气,“多停一刻便多一分危险,我们也是时候该赶路了。”
阮明珠站起身来,“也是。快点把这玩意送回去,放在身上总是不安生。”
托那木舟的福,她们将地图摆开来,竟然滑得离出口已然这般相近了。每一个队伍来时传送的位置不一,走时自然也不一样,因此也无需太过担心与别人撞上。
她们一直走,终于感觉周遭景物一并熟悉起来,待到终于走过一层薄界时,眼前景色骤然变化,又回到了方才来时的那尾湖心之舟上。
*
太初境主峰之上。
“又筛掉了半数的孩子。”
掌门面前的茶碗已经放凉,浮绿的泡沫都尽数消融,他轻叹一口气,“若非问仙大会名额有限,其实让他们都去试试机会倒也挺好。”
“问仙大会,到底也只是虚名。年轻人要走的路还有很长。”钟长老摇摇头,“岂能因为一时的浮云遮蔽双眼,那便先失掉了比试的初衷了。”
虽然如此,许多人一开始,就是为了虚名而来。或是驰骋六界,或是万人敬仰,纵横九州任由生杀予夺,谁能不心动?与凡人一生汲汲于功名富贵而言,也并无高尚许多的地方。
云舒尘这般想着,无声地笑了一下。兴许只有她家的徒儿格外脱俗,稀里糊涂地被捡上了山,又不明不白地修了道——不过当年小徒弟还是有一些朴素的追求的,比如有饭吃。
掐指一算,她此刻也该出秘境了。
卿舟雪一行人走出秘境,将凭信宝物上交掌门以后,一个个身心疲惫,简单告别以后,皆回了自家峰上休憩。
卿舟雪回去将那一身混合着黄灰泥尘,割得破烂的外衣脱下。想到待会许要见到师尊,便照例去沐浴,她发觉自己身上破的那些口子,倒地时砸出来的淤青,在走回来的这个工夫内,已然好得全了。
她是自小就有这般的本领。现下修为稳步提升,这等体质就愈发显著起来。
她用一道细细的冰刃划破自己的指尖,然后肉眼盯着那道口子愈合。
那滴血还未流淌出来,就已经彻底断了源头。
她用拇指微微一蹭,任那滴血落在水中,散开一小片水红。最终氤氲于偌大的池水之中,浅淡得再也寻不着了。
第66章
好像在很多方面,自己皆是特殊的。
也不知是福是祸。
卿舟雪磨蹭了一下指腹,光滑如初,根本看不出来那一处在一瞬前尚受过伤。
她拾起这般想法,也拾起了挂在一旁的干燥衣裳,松垮地披上,一推门,便碰见了刚自主峰回来,走入卧房的云舒尘。
“累吗?”师尊在一旁坐下来,顺手斟了杯茶。
卿舟雪摇了摇头,“这一次也未历经太多波折,运气很好的。”
“不是没有经历波折。”
云舒尘在主峰连坐几日,不得好生休憩,也有点疲乏。她喝了口茶,单手支在桌案上,闭上眼,“你们几人不说配合得相当惊艳,较之前而言,也流畅了许多。一个个实力本出挑,如是这般,自然一路顺风顺水。”
她又抬起眼,似乎不经意地随口谈道,“那织梦蛛的幻影之中,徒儿是第一个出来的。此类妖兽善识人心,也有修士借由此证道,你经此一遭,有何长进么?”
“并无。”卿舟雪顿时心中一紧,师尊若是继续往下问,她……
她应该把这种事说出来么。
最终她还是开口,“我只梦见了人。”
云舒尘沉默片刻,心中莫名浮现两个猜想。徒儿生性淡然,应当不会纠结于过往,那么她梦到的更可能是当下——平日相处过多的人,无非是自己与师姐妹。那师姐妹之中,唯有某一个和她算是要好。
话到了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了。云舒尘心下微叹,又冲她挑眉,“你怎么总是这样。”
“我……”
卿舟雪以为她是指幻影一事。却不曾想镜外的长老也只能看见她们被层层包裹在丝茧之中。
“许是最近修道心神不宁,徒儿自去抄清净经。”
她顿了顿,肃然道。
云舒尘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片刻后反应过来,轻叹一口气,又笑道,“是说你怎么总是这样——师尊一与你讲话,便直杵在这跟前,又不是罚你站。小时候就是这等毛病。”
卿舟雪轻咳一声,拖开椅子坐下。
她仍是看着云舒尘,只见她放下了茶碗,手指又抚上自己腕间的玉镯,缓慢地拨弄着绕了一圈,却不说话。
师尊看起来有话要说。
她便安静地等着。
“和你随便聊一聊罢了。”云舒尘温声道,“这才几日的功夫,一不见我,又生分了?”
“没有。”她如实说,“师尊想聊点什么?”
接下来也只是寻常谈话罢了,关于此次秘境,关于问仙大会。不知道卿舟雪是否察觉到,云舒尘在谈及秘境时,相当润物无声地抛出了一问,“幻影中,你瞧见了什么人?”
卿舟雪安静了片刻,还是坦言道,“……你。”
云舒尘转着玉镯的手指顿时松开,她低眉,无声地微牵起嘴角,喝完一口茶后,又被她压得平整。
这茶清淡微苦,降火效用极好。云舒尘却品出来一点点甜,微茫不显,但回味良久。
不过。
“看见了我,就第一个破境而出?”
卿舟雪万万没想到师尊会在意这个,她愣愣道,“嗯?”
云舒尘将茶杯放下,悠然道,“无事,你可以去抄经了。”
“……”
卿舟雪刚扭头,又听师尊说,“慢着。”
一个白瓷瓶被放入她的手心。
“破元婴境时所需的丹药炼好了。若发觉什么不对,把这个吞下,离鹤衣峰远一些。我看掌门殿那儿挺合适。”
云舒尘向后靠着,好整以暇道,“再把为师的家当烧没了,你就自己掂量罢。”
卿舟雪谨慎地应下,也正是为避免此事,她早已物色好了——就是上次对着雷劫练剑之处。相当开阔,再怎么也不会衰到别人。
她打开那瓷瓶一看,香气竟与炒板栗有点类似,一颗圆润发黑的丹药。
“师尊下一次破境,是何时?”卿舟雪将瓶盖合上,想到此事,不由得生了些好奇。
实际上,她鲜少见云舒尘修炼过。偶尔的打坐,也多半是在养精蓄锐。
“那又得挨雷劫。怕疼,不想。遥遥无期。”
云舒尘站起身来,午后秋阳照得人又有些困乏,她神色倦倦,走向床边。将外衣换下,想睡个午觉,卿舟雪走过去扶着她躺好,轻声说,“师尊不想破境就不破好了。”
云舒尘闭上双眼。
其实也并非敷衍,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有一些别的因素……再往上一层,估计很难扛住渡劫时期的九重雷劫,当是九死一生。
人刚一躺下,却又想起这七日好像都没进一粒米。不想倒还好,这一想起,习惯作祟,腹中空荡荡的,百般不适应。
“你会做饭么?”
师尊忽然如此问,卿舟雪的手一顿,“……不会的。”
再听不见声音。
卿舟雪将手收回来,撩起的一串珠帘垂下,女人的身形朦胧,似乎翻了个身,将自己埋入被褥。
她走出房门,看着秋山上灿烂到糜烂的金色,仿佛风一吹就会尽数凋落。
再过几月,便要到冬日了。
今年送师尊什么好?卿舟雪思忖一二,她早已决定这次送点实际的。上次的小莲花坠子未曾见师尊用得上,兴许是她首饰过多,一时也戴不过来。
现下看来,一桌好菜兴许不错。
*
她家的猫一直神出鬼没,连干活也是悄然完成的。比如偷偷地做好一桌饭菜然后不见踪影,或是将用物置办整齐,某一日突然出现在庭院的某个角落。
卿舟雪在阿锦最为喜爱的几个墙头蹲点,终于适时地逮住了它。
此后认了个猫主子教她学烧饭。
这只猫虽然可以化为人形,不过并不是很喜欢,显然更喜欢猫身的灵巧自如,倘若不是到了非化成人不可之时,阿锦一直安分守己地做猫。
很显然,它将指导卿舟雪做菜一事,归于可用猫身完成的活计。
阮明珠又在无所事事时摸上鹤衣峰,蹲在墙头往院中一扫,云师叔不在,卿舟雪也不在。她本是想走的,结果临走时瞥了一眼,当即愣在原地。
透过疏朗树影,隐约可见后边灶房将窗子敞开,其间晃动着一个白色身影。
卿师姐本应惯常拎着剑……不对,那是锅铲。
锅铲?
只见一只花猫毛球蹲在灶边,用尾巴对着一堆葱蒜油盐白糖黑醋指指点点。
最后它用尾巴将蒜蓉那一碟挪开,划出一溜瓷响,“主人不喜此味,这个是不能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