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轻笑一声,“怎么了?”
卿舟雪盯着脚腕上的红绳,小声说,“我爹告诉我来这里讨生活。”
“讨生活?”云舒尘沉默片刻,“这儿又不是收容流离失所的小孩的地方。你想留下来,最体面的法子,便是入了哪位长老,或者掌门的眼,收你当个亲传弟子什么的。”
“长老……”
卿舟雪暂时还没听懂这个词。不过长者,老者,皆是形容年事较高之人,于是乎在她心中便自然而然勾勒出白发苍苍,德高望重的老者形象。
她抬眼盯着女人风华正好的侧脸,顿了顿,疑惑道,“那你……你是哪位长老门下的?”
见她没有半点想回答的欲望,卿舟雪垂眸思索一二,忽而了然,“你气质看上去如此不凡,还能御云而行,想必是掌门的弟子了。”
“……”
脸上的肉被两根手指夹了起来,微一捏,卿舟雪便吃疼,偏过头去眼泪汪汪。云舒尘收回了手,长袖一挥,脚下的云朵换了个方向。
她淡淡道:
“他是我师兄。”
今日春和日丽,吹的小东风。一会儿便瞧见了太初境的全貌,卿舟雪又看见了来时熟悉的山路。她微微惊讶了一下这段距离,寻思着那日自己确实滚得挺远。可谓是从半山腰滚到山脚,居然还活着爬了起来。
她们踏上一座高耸的峰脉,一座古朴大气的木阁立于峰顶。卿舟雪看向中央那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春秋殿。左边右边各刻了一行对联,以金漆描摹,端的是有点气派。
卿舟雪抬脚踏过门槛时,忽而听到一雄浑有力的钟声敲响,庄严地荡开。
云舒尘携着她款款走进去。
大殿内干净明亮。摆了一案几,案几上摆了瓜果茶水,还摆了一掌门。
出乎卿舟雪想象的是,掌门瞧上去顶多三十,丰神俊朗,太过年轻。
脸颊仿佛又痛了痛,她好像知道为什么云舒尘要捏她了。
“好久不见,甚是想念。”云舒尘笑了笑,“师兄近来过得可好?”
掌门面无表情地抿了口茶,挥袖道,“寒暄就免了,坐吧。瞧你这精神气,内伤应该也好多了。明日记得来开会。
他一抬眼,忽而愣住,“咦,这是谁家的小女?”
“荒山野岭捡到的,她说她想上太初境,便顺路带着这一小只赶来了。”
云舒尘说得随意轻松,似乎只是举手之劳。但掌门一眼就瞥见了那孩子脚腕上缠绕的红绳,其上附着师妹的一缕神魂。如此重要的东西,又怎会轻易地给人?
想必此女定有不一般之处,是她瞧得上眼的地方。掌门看破不说破,确也好奇,便暗暗留心起这个孩子。
他观她眉目清澈,小小年纪,一双乌黑的眼眸中便生得淡然宁静。不卑不亢地与云舒尘站在大殿上,竟一丝怯也不露。
至少是家教良好的小孩。
云舒尘此时却唤来随侍在门口的一位女弟子,让她带着卿舟雪先回她家的鹤衣峰,说是和掌门有事相商议。
“我此番出门前摆了一道卦象,你也是知道的。”云舒尘扶着椅子落座,自顾自地斟了杯茶水,“卦象所指东方,貌似是有何大机缘。这一路沿东走去,等了一月,什么异宝也没有见着。临近出关前,却遇到一个跌跌撞撞入我洞府的小姑娘。”
“本料想怎么也不可能是这样一个灰头土脸的孩子。”云舒尘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但她的身世……”
“她能引来天雷。”
掌门转着手中的檀木珠子,闻言一顿,蹙眉,“当真?”
两人都是活了百来年的人物,偶一对视,便心有灵犀地明白了这是何意。
修道之人本是逆天而为,因此每渡劫时都会承受天雷之罚。
而这个小不点只是凡人,一丝修为也无,居然也会招致如此祸患。
是什么人,才能引起天道忌惮至此?趁其弱小就要马上扼杀的存在?
掌门的神色凝重起来。
云舒尘却一下子恢复惯常语气,笑着摇摇头,“多思无益。我给她系了红绳以掩盖气息,放心罢,倘若真是天选之女,也入了太初境的地界。气运天成,区区一道雷是劈不死的。”
鹤衣峰地处太初境西北,中部是一大泽。每年春夏,自东南来的暖风便会被泽中水汽润得潮湿,吹到鹤衣峰上时,温度下降,凝结成雨雪。
一般来说,春天有雪,夏天是雨。
卿舟雪踏上峰时,踩着了一块细软白的冰凉。她马上缩回脚,像烫了毛的小兽一样。领着她的师姐见状有些奇怪,“你没见过雪?”
“……嗯。”如果是指地上的这个玩意。
“好吧。”那少女正诧异这小孩是打哪儿个炎热之地来到此处。“我叫林寻真,是周长老的徒弟,你叫我一声林师姐就好。”
“这儿便是鹤衣峰。平日云长老居于此方庭院,只她一人,你不用害怕。”林寻真言罢,忍不住多嘴了一句,“你是云长老的小徒弟吗?”
云舒尘,云长老。
卿舟雪摇了摇头,“她没有说过。我不是。”
林寻真闻言蹙眉,而后安慰道,“她从没收过徒弟,能带你回来,定是极喜欢你的了。”
“师姐还有些事情处理,先走一趟。你待在这儿不要胡乱走动,云师叔不多时便会回来的。”言罢,她便转身走去。
卿舟雪没来得及叫她。她发现这庭院的大门,她推不开,也无钥匙之类的凭信。而林师姐走得飞快,一会儿便没了人影。
不过想必她并不居于此处,也是没办法的进去的。卿舟雪这样想着,只好蹲在门口和石狮子大眼瞪小眼。
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在她鼻头。化成雪水淌了下来。她伸出舌头来舔了一下,无味。
纷纷扬扬的大雪很快落了满枝。她眼瞅着压弯了枝条,绷到极限时,积雪便弹起来飞溅出去。一块直直朝她脑瓜绷来,她没躲得及,噗地一声,这下眼睫眉毛,头上身上都落满了雪花。
一声轻笑在不远处响起。
云舒尘不知何时回来的,她从原处走来,一拂袖,扫落了她头顶松散的碎雪。
她掩唇轻咳了几声,似乎灌了点冷风。而后又打趣道,“你蹲在这里作甚?和它抢饭碗?”
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显然是指那尊威风凛凛,凶神恶煞的石狮子。
第4章
云舒尘片刻后也意识到这小家伙进不去,蹲在这里看门完全是自己忘了这茬。
“好了,是我的疏忽。”
云舒尘拨弄了一下她白净的脸,只觉软乎乎的意外好戳,忍不住又戳了几下。然后她清咳一声,收回手正色道,“看着,教你开门。”
其实很简单,她握着门环扣了三声,一只三花色的猫头从墙上探出来,鼻尖嗅了嗅,灵巧的身影很快又跳下去,门便悉悉索索地开了。
进门后,一锦衣少年垂首而立,低眉顺眼地喊道,“主人。”
他身后一条猫尾亦然服服帖帖地垂着。卿舟雪看得目不转睛,似乎在辨别那是粘上去的还是长在肉里的。
“万物有灵,修成精怪不足为奇。”云舒尘素手一点,那少年便腾地化作白烟,烟雾散去后又只留下一只三花猫,喵呜一声。
“随我来罢。”
云舒尘的步伐并不急促,但不知为何,瞬息间就走了好几米远。卿舟雪赶不上她,遵从着以前的习惯,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牵长辈的手。
绵软的衣袖从手中划过,被轻轻巧巧地躲开了。云舒尘负着手,神色如常,似乎没有留意到小姑娘的愣然,只是将步伐放得更慢了些,以防她跟不上。
也许她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喜欢她。
小孩子的直觉总是敏锐的,卿舟雪想到此处,所以没有再去扰她。垂着手,安安分分地跟在她身后。
“这儿多多少少有几间空房,你自个挑一间。”
“只不过今晚或许不能睡在这儿,未曾料到会带你回来,这些房间闲置太久,家具都未齐全,还得清扫布置一番。”
卿舟雪观察了一下,便择了那间最远离主卧的。云舒尘不禁多看她一眼,若有所思道,“这么偏僻,不害怕么?”
看着她默然摇头,云舒尘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饿不饿?”
当人与人之间无话可说,陷入沉默,总是倾向于把话题拉扯到饮食上来。
卿舟雪在太初境的第一餐饭正摆在庭前的老槐树下。那槐树的体积庞大,枝繁叶茂,兴许与长老们的岁数差不多。
笋尖,青菜,鱼。其中鱼肉占了半壁江山。分为清蒸的整一条,上边洒了点葱花酱油;小块的煎炸,焦香酥脆;还另分了碗鱼汤。
三花猫妖做的。
“可能是觉得今日来了客人,迫不及待地把最拿手的菜做了大半?”云舒尘叹气,看向那只趴在墙头的花猫,对这一桌鱼味下了解释。
卿舟雪不挑食,她连日被投喂着糕点,一顿咸的都没吃过,就更不挑食了。
云舒尘动的筷少,没吃两口就搁了下来。她看着对面的女孩儿——虽然略有点饿到的急促,但是总体来说吃得很斯文,不咽完一口绝对不会再往嘴里塞。更不会像师兄峰上的小徒弟那样一边聊天一边喷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