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便快些出来找我。”
“毕竟死在屋里头不吉利。”她轻飘飘地补了一句。
“啊?”
但见她小脸煞白,云舒尘心情微妙地变好。于是她柔声安慰道,“天雷都劈不死的家伙,还能被一碗药害了去?本座对你很有信心。”
被云长老赋予充分信任的卿舟雪,才没走几步路,就感觉自己要毒发了。
她甚至都没有离开那一方小亭,恹恹跪在了地面,浑身都在颤抖。
四肢五骸都在疼,疼得钻心。尤其是内脏像随时都要破肚而出一样,她总感觉自己要爆炸了,但下一秒却还活着。意识在这一瞬飘然远去,鼻腔有鲜红的东西淌了下来……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中午。
她身体绵软,就像三月柳絮一样轻飘。这是已经到了奈何桥还是阎罗殿?
“如今也已证实了我的猜想。她的体质远比常人特殊。师姐身为医修,可看出什么独到的地方?”
“以上次来看,并无。”
窗外飘来两位女子交谈的声音,飘渺遥远,片刻后,脚步声渐近,房门被悄然推开。
卿舟雪睁开眼,扭头望去,是云舒尘,还有柳长老。
柳寻芹一探她脉象,忍不住瞥了云舒尘一眼,“你倒挺敢托大的。若是寻常小儿喝了你那碗天材地宝,早就经脉寸断凉透了。”
“别吓她。”云舒尘勾唇一笑,拍拍那孩子的脸蛋,“这不还是冒着丝丝热气么。”
柳长老没有理她,问道,“你可知那日你在山坡上滚了多远?”
“七百二十三阶。”卿舟雪想了想,“从西南坡掉下来后,一直跑,遇见云长老。”
这个高度,肉体凡胎,就算是她下落的姿势缓冲了大部分伤害,不会当场死亡,她也绝无再站起来的可能性。
更别说还能在雷劫的不断追踪下,狂奔那么远的路。
柳寻芹双眼微眯,忽而捉住她的手,在腕处毫不留情地划出了一道口子。卿舟雪吃疼,可是柳长老的手瞧着斯文纤秀,攥在她腕上的劲却大得很,纹丝不动。
鲜血顺着小孩的手臂留下来,她眼里因为疼痛而泌出的泪也挂在眼角,无助间,她下意识将目光投向较为熟悉的云舒尘。
云舒尘察觉到她的目光,略一思索,该不该装没看见呢。
平心而论,成为一个幼儿全心依赖的对象,并不算什么好事。
甚至是一件麻烦事。
也许是考虑到日后很有可能长期相处,也许是她现在的神态着实足够可怜。
云舒尘还是决定将这份不知何时产生的依赖之情,顺水推船。
“没瞧见你把孩子都吓哭了么?”
柳寻芹正观察那道伤口,聚精会神到如入无人之境,云舒尘一指戳在她肩膀上,她才回过神来。
她一抬头,正对上小孩湿润的眼睛。柳长老轻咳一声,松开了她的手,并以灵力完全愈合了那道伤口。
卿舟雪连忙把手抽回去,看样子恨不得整个身体都缩到墙里,警惕着柳寻芹。
柳长老负手起身,其实她体貌不过豆蔻少女,可惜常年跨着个脸,瞧着生人勿近。
“你伤口愈合速度是常人的数倍。”她下了定论。
“刚才那一道口子,不还是一道口子?”
“学修医道者,双眼所见与你不同。我能看见生肌之效。”柳寻芹的目光又忍不住挪到卿舟雪身上,似乎有些不甘心地问,“云舒尘。”
“此等体质罕见,医书上记载十分缺漏。你可把她借我一用?”
柳寻芹是九州赫赫有名的医仙,她醉心于此已然多年。
医仙性情孤傲,空有妙手并无仁心,平日看病救人全看心情。
遇着顺眼的来者不拒,倘若不顺眼的来求医,便是抬着滔天的富贵喊祖奶奶都没用。
她对于一些疑难杂症,罕见情形有极大的探索欲,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
卿舟雪这样的,便是云舒尘不去主动寻她,她也会过来好生研究一二。云舒尘也正好顺水推舟地将人请来,还能看看这个天命不凡小家伙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卿舟雪闻言一抖,忍不住又往云舒尘那边靠了靠。
她总感觉柳长老瞧她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人,而是案上可以拆卸骨头切割肌理的鱼肉。
然而,温热的手心抚于她的头顶,力度不重,也许有几分慰藉作用。卿舟雪听到手的主人柔声说:
“她现如今这般怕人,还是算了。”
柳长老见状,也不再纠结,淡淡地点了点头又检查了一下她的情况,开了几副调理的方子,便孑然离去,未置一言。
“我为何还得喝药?”
卿舟雪盯着那字迹,好歹认出几味是常见的药材名。那日疼得快要死了,她对于这种东西显然有了不小的阴影。
“因为你刚筑基,境界不稳。不用喝太久的。”
听到“筑基”二字,她下意识瞥向床头的古书,这几日间隙中读了不少。
《闻初要道》是一本适用于刚刚踏上修仙之路的修士的基本引导,语言还算通俗。云舒尘给她此书,并不是随便挑的一本。
【筑基】是【引气入体】后的一个大章节,标志着真正迈入修仙的境界。她尚未参透引气入体有何法门,结果就直接跨了这一步,感觉颇有点微妙。
方才柳长老说什么“天材地宝”,云舒尘给她喝的中药一般的粘稠物质,喝完以后一步就迈入筑基期——显然很是昂贵。
连同为修仙者的柳长老,都觉得昂贵的东西。
她在她身上的花费,似乎远远超过了卿舟雪理解的范围。
“你会收我当徒弟吗?”
也许将她捡回来,留个住处,给口饭吃,还能解释为一种怜悯与善心。
但如今,她实在想不到除收徒之外,云舒尘还有什么理由花心力栽培自己。
云舒尘闻言,轻挑柳眉。
“这可不是一厢情愿的事情。”
“太初境分为内门与外门。由外门经过一次笔试进入内门,内门再进行擂台赛与相关考核,每届可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但最终能站上掌门殿,成为亲传弟子的却寥寥无几。”
“所以,”她悠悠叹了口气,“别的暂且不论,本座能否名正言顺地将你留着,也需得在那殿上见着你的人才是。”
言下之意,她有心,但需卿舟雪自己争取。
卿舟雪听得认真,片刻后,她垂眸道,“嗯。”
“难得见到个中意的,”她的语气故作忧愁,“你可别让我失望。”
“嗯!”
彼时的卿舟雪还不知什么叫做哄诱小孩。她并未发觉就在这轻松的几句中,自己的未来很多年算是被那个女人套得明明白白。
入夜以后,卿舟雪再度点燃了灯,将那本《闻初要道》又看一遍。先前有诸多不解之处,重读时已经有了些眉目。
筑基以后,身体隐约出现一丝难以形容的微妙的变化。云舒尘只让她这几日先适应一二。
那书看着看着,卿舟雪重新抬起了手。
形随意赋。
她努力了很久,在心中构思着“水”的触感,“水”的形状。江河湖海如何奔流,如何汇入一条大川。
直到指尖传来一抹湿凉。再度睁开眼时,一滴圆润的水珠凝聚于指尖。
那么小且微亮,折射着融融火光。
第7章
自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后,天气冷了几天,然后忽然暖和起来,并一直沉浸在这种暖洋洋的氛围里。
鹤衣峰再没有下过雪。
当最后一团残雪也消融殆尽后,绿茸茸的草尖全部都冒了出来。
卿舟雪在各峰流连的日子并未因为筑基而中止。
常年累月的爬山锻炼了她的体力,以往早上出门,得披星戴月地回家。后来逐渐可以摸见晚霞的尾巴。直到现在,她踏着余晖敲响鹤衣峰的门。
猫蹲在墙头,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在这种幽幽的目光的凝视下,她独自吃完了今天的晚饭。
许是到了野猫发情的时候,她家的猫无心工作,这几日的饮食颇有点敷衍。
卿舟雪戳着碗里的饭团子,约莫分析出了来源。青椒碎与猪肝碎,碎笋,还加了一些土豆作为粘合,和着米饭搓成了圆润的形状。全部都来自于中午吃剩下的。
味道意外地还可以。
饭后,卿舟雪欲回房间,穿过长廊时,却望着庭院内的池水停住了脚步。
她较为生疏地,调用着身上为数不多的灵力,让池水中的一团水升了起来。
注意力稍微一松,那团水落了下来,在水面上砸出点点涟漪。她再尝试了一下,这次圈住了一尾无辜的锦鲤,缩在那个晶莹的大水珠之中,随着水珠腾空于她眼前,不安地游来游去,非常奇妙。
她这样偷偷地玩了许久,直到余光中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心神一动,水珠未经控制,掉在地面,连带一条锦鲤在地面挺着腰蹦哒,水渍斑斑点点,飞得到处都是。
卿舟雪当机立断拎着那尾锦鲤扔入池中,处理掉唯一的动乱。
云舒尘后退一步,生怕她把池水溅在自己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