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厉向东总是面无表情,既不赞同也不反驳,只有耳尖微微地一点红。
文怡知道他不好意思,也并不说什么,被缠得烦了,就自暴自弃地说对对对,我就是这样的人,你可千万不要靠我太近,小心也被我拉下水——这种话一出口,向东就立刻沉下脸,不管场面如何拖着他就走,直到只有两个人的地方,抱着他小声讨饶说对不起,你别介意,我知道是,你对我太过纵容。
说到这个份上,文怡哪里还能对他发脾气——何况个人经历原因,文怡太过缺爱,根本就不太擅长拒绝亲密的人。
那段时间几乎是予取予求:车、小树林、洗手间、教学楼顶、卫生室……还有最经常去的篮球馆的更衣室……文怡陪向东在各种当时能想象得到和难以想象的地方,解锁了从简单到复杂的各种姿势。有一次还被乐正阳——当时是低他们一年的学弟——撞个正着。回头就收到一封e-mail,非常直白地训诫他要乱搞就自己找人搞,不要带坏向东,下面是向东几个密友的联合签名。
文怡简直要气笑了。
其实,那时的向东第一次谈恋爱。也是第一次和人有深入肉体的交流。
他又是那样出身的大少爷。
哪里可能真的会宠人。
文怡几乎是手把手地给他“爱的教育”。
心想总有一天,他那一腔无处发泄的热情和无处发泄的性/欲,能被岁月打磨成真正温暖的爱。
现在想来,当时的苏文怡真是天真得可爱。
那种献祭一样的相处方式根本不可能天长地久。
也或者向东的朋友们说的是对的——像他苏文怡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和厉向东有未来。
“……小怡?”
玉麟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拉回来。
“什么?”
玉麟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台上:文怡这才发现向东把一幅画的价格抬到三倍于市场估价的程度。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种霸道总裁画风了?”玉麟问。
文怡耸耸肩:“……大概一贯都是,只是我没发现吧。”
第13章
文怡下意识地抖了一支烟出来。
正想往嘴里叼,想起这是室内,又放下来。
那边拍卖锤已经落下。
向东大手一挥又花一百三十万。买下了那幅画。许嘉音在他旁边,感激和不安地望向他。向东又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偏过一点头,文怡终于能看到他一点点脸,大概是在说“这都是我自己想买的你不要放在心上”之类的话。
对于文怡来说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表情。
“呐,”他忍不住自嘲地笑起来,“哥,我想你说的是对的。”
“什么是对的?”
“我玩不过许嘉音的,”他说,手握起来,“你看厉向东连手都没牵到,就疯魔成这样;我被厉向东各种姿势操一遍,连张支票都没捞到,高下立现。”
玉麟知道他是故意要痛,皱紧眉,生怕他又出血,用力把他的手掰开,叹了口气:“其实真要玩,你谁玩不过呢?——只是一沾上厉向东,你就玩不起了。”
文怡脸色一沉,许久才说:“这就是报应。谁让最开始,我是想要玩他呢。”
话音刚落,有人在背后问:“玩谁?”
不用回头文怡就知道是向东。
文怡回头展颜一笑:“你呀!”
厉向东身边并没有许嘉音的身影,反而跟着唐毅,两人听到文怡的话,脸立刻就黑了。
厉向东不对劲。
这一点,他自己比在场任何人都清楚。
他还知道自己并不是从今天才开始不对劲的:从X大出来之后,整整两个星期他只和文怡通过一次电话。对于他俩的关系,算是正常的频率。他却不满足。总是想着再找点什么借口再联络一番,思来想去,除了拍卖会和许嘉音,他和文怡根本没有交集。
可拍卖会的事宜理应属于助理的工作范围,他历来不干涉下属工作,现在忽然转性,简直司马昭之心。
而许嘉音……
……想起嘉音,向东的头一下痛起来:
就算再迟钝,他也能感觉到文怡对嘉音隐隐的敌意——这代表什么呢?就想他对文怡有“圈地心态”一样,文怡对他也有吗?在下的一方也会有吗?和“阴道是通往女人心灵的通道”相似,男人身上也有类似的通道吗?
然而因为和文怡有了这样的关系,他面对嘉音时,总有种微妙的“出轨被抓包”的心慌气短感,自责和负疚让他下意识地想要补偿嘉音,对他更好,更护着他——以至于在校园里面对文怡不由自主地做出了可耻的失智行为。那之后,他自我检讨式地给嘉音赠送了许多有的没的小东西,并答应陪嘉音来参加拍卖会。
向东难得亲自到拍卖会现场。
他自认并没什么艺术细胞,对拍卖品本身没有兴趣——之前虽然有购买一些,多数是作为投资等升值,少部分是专门为了送嘉音。
介绍和叫价的过程都让他觉得冗长无趣。可以预见只要出席,那就将是一段注定要被浪费掉的时光。他却还是认命地推掉工作,绕了半个城市去接嘉音。
然而一走进会场,向东就后悔了:目光不由自主四下巡睃,寻找苏文怡的身影,完全不受控制。以至于连续两三次听漏了嘉音的话,搞得嘉音好奇又担心,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为什么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需不需要先离场。
向东宛如被捉奸在床。
登时张口结舌。
脊背直发凉。
就算以十亿为计数单位的谈判桌上,也没有这样窘迫的时候。
幸亏他常年面瘫,没有立刻露出惊慌的表情,才好歹稳住场面,没把面子里子都丢光。直沉默了半分钟,才讪讪地说,之前很少来参加拍卖会,觉得很有趣,在考虑是不是要进行这方面投资。说着不等嘉音回答,就找了几个熟人寒暄起来——嘉音心思细腻,在情感方面比他敏锐得多,也清醒得多,他恐怕多说多错,被嘉音看出端倪,又暗自怕真出错了,嘉音却根本不关心,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然而文怡一直没有出现。
向东便又另一个方向的心里没底,以至于忍不住和唐毅抱怨:“真够大牌。”——唐毅今天早上才下的飞机,他生性爱玩爱闹,听说有大拍卖会立刻坐不住,时差都顾不上倒,回家换了身衣服就过来了。
唐毅翻看拍卖图册,不断夸奖制作精良介绍清晰,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笑起来:“这又不是酒会,何况人家是总策划,不是男主人。”
向东没说什么,在心里翻个白眼,就看到文怡跟在楚玉麟身边走进来,手上带和黑手套,和楚玉麟十指相扣。
差点要爆炸。
“怎么?”唐毅凑过来问,“你不知道他俩是一对?不会吧?消息那么闭塞?open relationship,两边都玩得开,名声在外,我在国外都听说——不对啊,你怎么会不知道,明明我上次已经告诉过你……”
向东沉着脸:“你知道我讨厌八卦,就算听到也努力忘掉。”
“其他人的八卦你不记得就算了,这两个人的却最好不要忘。”
“为什么?”
“因为你是又有钱,教养又好,在感情方面又单纯,正是他们最喜欢招惹的类型。”唐毅笑着看他,语气像是非常担心——向东听不出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可你和他们玩不起。他们这两个人,就合适彼此抱团一起沉到太平洋底。和他们混在一起,只会伤身又伤心。”
向东想起玉麟冲进房间把文怡扛走的镜头,心中冷笑,不由攥紧手,直到身边“哎”地低叫了一声,才发现刚刚嘉音的手腕还握在他的手里,已经被捏得通红。
内疚和自责又一次席卷了他——于是他把嘉音看上的所有东西都拍了下来,哪怕贵得离谱,哪怕他一点都搞不明白究竟好看在哪儿。
好像只要把钱花出去,就获得了在嘉音面前看文怡的许可。
但事实上他并不太敢回头。
连余光都不敢扫过去。
他知道文怡身边一定站着楚玉麟。他怕自己多看两眼就当场爆炸。
可临到要离场,又觉得连两眼都没看到,心里很空。
顶着下午开会材料还没看的压力,硬是在会场里瞎转。看到文怡和玉麟在一起,虽然不爽,却还是忍不住凑上去,有一句没一句偷听别人说话也就算了,最后还生怕自己不会暴露似地插话……真是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失态,连身边的人什么时候从许嘉音换成唐毅都不知道……
然后文怡转过头来对他嫣然一笑。
右眼下的小痣跳跃得那么生动。
向东觉得仿佛有人拿着迫击炮正对着自己的心口来了一下。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文怡叼着烟,在室内无法点燃,只是吸一点烟草味:“装逼遭雷劈。我迟早要被自己劈死。”
一旁的玉麟冷漠脸:
“你继续自我检讨,我要出去。”
“怎么了?就这样丢下你可爱的弟弟。”
玉麟沉默不语。
半晌文怡忽然“啊”一声——柳子墨说要来的,可到现在还没出现。难怪玉麟全程都惴惴不安,现在干脆死人脸。他这个哥哥真正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遇到柳子墨却……甚至就算和他都不愿意多说柳子墨的事情,搞得他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却又不好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