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文怡当然知道。
嘉音也知道。
相熟一点齐悦玉麟他们都知道。
只是以往日常圈子不重叠,偶尔会见到嘉音的齐悦玉麟他们都知道文怡忌讳这个,所以并没有人说过。
可向东这么一说……
“所以,”文怡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点奇怪的光,“你找许嘉音,是因为我?”
向东当下以为他在开一个国际玩笑。
礼节性地笑了一下。
才发现文怡的表情探究得有点认真:“你不是开玩笑?”
“我为什么要拿这种事开玩笑?”文怡反问。
向东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换另外一个人,向东大概会直接问他“多大脸”——文怡一脸严肃,让这个场面看起来更像一出黑色幽默的喜剧。
这种带着“期盼”和“松了口气”的表情算什么呢?
按道理来说,应该抓住机会嘲讽他的吧……向东想。可不知为什么,看着文怡的脸,嘲讽就没有说出口:“不,”最终,只是平淡地陈述,“和你没有关系。你们只是笑起来有点像,其实除了眼睛,都不一样,根本不会认错的。何况他也不像你……”
文怡的脸就像早晨六点的路灯,“啪”地断电了。
向东抿住嘴。没有往下说。
好奇怪。
向东心里直犯嘀咕。
明明应该是很讨厌的人,又和他一起做了让自己应该恶心和后悔的事,可为什么看到他这样的脸色,还是会觉得不忍心?——雄性生物的圈地保护本能就这么强?
“不像我什么?”文怡问,把向东从自我怀疑中拉回来。
“他很单纯的。不像你,和谁都……”
向东没有把话说完:
文怡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青白下去,仿若退潮,发梢随着背脊微微地抖——向东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对着这样的文怡说残酷的话。
……可那哪里是残酷的话呢?
向东觉得自己的逻辑出了问题。
那明明不过是实情。所以自己究竟……
向东快要搞不明白自己了。
第15章
这时,听到文怡问:“所以,你究竟来找我说什么的?”向东回神,发现文怡已经恢复了平静,刚刚一瞬间的失态仿佛没有存在过,“只是单纯地为了羞辱我一通吗?我和你上一次床,究竟要被你羞……”
文怡又捏紧拳。
血液倒流着冲上头顶,能听到理智摇摇欲坠的声音。
他以为这几年的沉浮摔打,已经把心灵锻造得足够坚硬,脸皮磨得足够厚了。可并不行。
面对向东的时候什么并不行。
一瞬间,各种情绪塞满他的腹腔,他忽然想要拽起向东的领口,质问“明明说好的会先听我解释,绝不会盲信流言”,为什么就不算数了呢?
……可又有什么资格质问呢?
毕竟事实也差不多就是这样。
想要分辨也并没有余地。
何况……
……比起喜欢上许嘉音,为了许嘉音来向自己交涉这种事……这点偏见根本不值一提不是吗?
可……
但是……
文怡抬手抵住额角。
他忽然明白自己这一次为什么格外不能冷静了:
之前,哪怕是在最开始他特别针对向东,两个人关系最僵硬的时候,向东也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以厉向东的修养,恐怕无论对谁都不会说这样的话的吧……
……果然,什么旧情难忘都是骗人的。
哪怕厉向东也不能免俗。
不再爱了的EX,和老旧的礼服、过期的食物、长满杂草的花园一样,是最不让人留恋的东西。
“嘶——”
文怡正挂上一抹自嘲的笑,飞快地转动脑筋妄图想方法全身而退的时候,左手被轻轻地握住——微妙的刺痛让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怎么又……”
厉向东看到文怡抬手摁额角,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送嘉音回学校之后,又专程折回来:他看到文怡手上戴着黑色的手套,就觉得,看上去很疼的样子——从一看到黑手套,他就觉得心口发闷,也不知是为什么。本来想送完嘉音赶紧回公司,好歹把下午董事会的“……什么时候搞的?”
回过神向东已经把黑手套扯下来。文怡想要抽回手,试了两次,没成功——向东捏着他的手腕,很用力,手背上青筋都爆出来。
“就早上。”文怡诚实回答。
伤口的状态很明显,根本瞒不过。
向东皱着眉,一点点把那个包扎得并不怎么妥帖的纱布拆开:“怎么又这样,不是都好了吗?”
文怡抿着唇角,心说还不是因为你。
话到嘴边却变成:“关你什么事。”
气氛这么好,让人迷惑,却让人清醒。文怡心里又酸又涩,觉得自己一点长进都没有。多少年过去了,还是贪恋这个人哪怕一点点的温柔。又觉得委屈得要命。你都移情别恋了,还记把我的坏习惯记那么清楚干什么。
“医药箱呢?”向东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自顾自地问。
声音又低又温柔。
回来之后文怡还是第一次听到向东用这种模式和他说话——刻在身体里的记忆一下涌上来,文怡根本扛不住,一下就乖了:“办公室。”
“带我去。”向东说,不容反驳的语气。
“哦。”
文怡点点头,乖乖地任由他拉着手——幸亏人已经散得差不多,剩下的都是“看到文怡和谁在一起都不觉得奇怪”的贴心下属,否则看到这种组合一定眼都瞪得凸出来。
向东的包扎手法很熟练。
像是不仅受过专业训练而且曾经长期从事此项工作一般。
向东看着自己飞快动作的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刚刚看到文怡手上的伤就慌了,一时没注意,现在想来,为什么看到他戴黑手套就有不好的感觉?为什么好像知道他有这习惯?为什么会因此感到很生气?这也都是雄性动物的圈地本能?
在这之前……
向东想起两人发生关系的那个晚上……
……酒店里有安全套。
他也拿了。
但文怡却说:“这个牌子不行,你会过敏。”——结果就是让他直接进入,还射在最里面。
他的确对很多东西过敏:防腐剂、很多种类的化纤、工业添加过多的橡胶……等等其他。他从小被非常精细的养大,接触的都是纯天然的绿色制品,在面对人工制品和污染的时候,防御总比别人要低得多。
但这件事,只有很亲近的朋友和下属,类似唐毅和乐正阳他们才应该知道。为什么文怡会知道什么牌子的安全套他会过敏?而且……向东越想越觉得不对:就一夜情来说,让对方直接留在身体里似乎也太……
“怎么了?”文怡握了握包扎好的手,抬头看他黑沉的脸色吓一跳。
向东头痛。皱着眉不说话。
站起身后撤两步。
“向东?”文怡跟上去,微踮起脚,看他的眼睛。
向东总觉得有哪里出了问题,想要逃,伸手推开他:“啧,我们没有那么熟吧?”
文怡的表情瞬间凝固,片刻从暖春退回寒冬:“……好吧厉先生,需不需要我帮忙叫医护人员或者救护车?”文怡退回到安全位置上,重新把手套戴起来,“您看起来不太舒服。”
向东迟疑着,摇摇头。
他想起这两天的梦,那个纠缠在他梦里捉住他心脏的人,那个人,也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向东又去看了心理医生。
这一次足足呆满两个小时。
他不断地反复问医生这样的梦境是什么意思,梦有没有可能是现实的投射,又或者,更具体一点说,以前曾经交往过这样的人。
他现在的心理医生——同时也是唐毅和他共同的好友萧默晨——先是摆出专业的姿态,拿着出论著再一次向他强调“梦的解析”那一套不但已经过时,而且被证明是错误的;紧接着以朋友的姿态摆出一张不胜其烦的脸:“向东,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我无数次了。”他翻着白眼,“所以你究竟想要得到什么答案呢?我如果告诉你,对,你之前是有交往的人,梦里就是见到你以前的恋人,你相信吗?”
这倒把厉向东问住了。
他失去记忆的时间段是高中那三年,从年龄上来说算是——早恋?
厉向东早恋?
这个假设一进入脑海,向东自己就笑起来:“果然……不太可能。”——虽然已经不太记得,但他自己的行事作风他还是懂的。厉家不同于其他有交际的大家族,老爷子非常传统,在一众西化的风潮中特立独行。厉向东从小跟在爷爷身边长大,被教养成为一个真正中国化的“君子”,严整端方,重视责任义务多过个人享受,“必须做的事”和“想要做的事”有冲突一定会先选择前者。
这样的他居然有早恋经历?
简直和天方夜谭差不多。
“是吧。”默晨耸耸肩,“你自己都不信的事,为什么要一次一次地问我呢?——我知道啦,你最近,刚刚,呃,有了人生第一次体验,而且这体验还有些违背你的日常行为准则,所以自然心理冲击要大一些。但事情发生了,多想它也没有意义,把现实中发生的事和梦境无端地联系起来就更荒唐了。无论作为你的医生,还是作为朋友,我都想说,胡思乱想,纠结于梦和过去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帮助。不如多关注当下,着眼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