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清新,晨曦迷人,东方一点一点泛起鱼肚白。
这是他第二次目睹天亮了,纪宵想,忽然转向楚澜,对方与他的目光撞在一起,彼此都十分尴尬,但却没人扭开脸。他笃定楚澜记起了一样的事。
云海尽头缓慢地点亮暖色调的光,随后层层叠叠地被镀上金边,旁边的游客欢呼雀跃,同行的少年拿着相机与手机狂拍,纪宵却只拉了拉楚澜的袖口。
“太阳出来了。”
楚澜冲他笑,纪宵不合时宜地想似乎毕业之后楚澜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他握着手机,不自禁地调出拍照功能,冲着楚澜闪了几张。
楚澜一愣,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出,却没反对,宽容地扭头看日出,不计较纪宵的动作。
课文里的海上日出波澜壮阔,现下他们居于高山之巅,濒临万丈深渊,面前是不逊于任何一片大洋的云海。火红的朝阳就从这苍茫的云海中露出了头,随后越来越亮,混合着山间清凉的风声,逐渐露出了真容。
那感觉无法言喻,世界当真在一瞬间变得远了,只有眼前的风景与身边的人真切存在。
纪宵猛地抓住旁边人的手,他见到楚澜眼中映出的霞光,鬼使神差一般低声说:“我们以后有机会再来好吗?”
楚澜疑惑地偏过头,片刻后说:“不让我爬山就再来。”
纪宵强调:“是我们来。”
这话说得含蓄又直白,楚澜再没装傻,被他握住的手挣脱,但指尖在纪宵手背上蹭了一下,声音又轻又软:“可以,我和你来。”
朝阳终于蓄足了力,一跃而出,灿烂的金光穿透云层,穿透山石与人海。
纪宵还有什么话想说,喉咙却如同被堵住了似的发不出声。他后来记不得那场日出最终的画面了,晨光中的楚澜却定格成了他印象最深的样子,日久弥新。
他认命地想,“就是他了,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从景区回到锦城后,一行人纷纷作别。楚澜开车开得脚麻,他最后送的纪宵,等他下车后,突然喊住后座的另个人:“神烦,我们找个地方坐一坐。”
樊繁以为他被纪宵调戏了要找撒气桶,浑身一个激灵:“我不想跟你坐。”
楚澜不和她理论,熟练地一踩油门,隔绝了任何的抗拒。樊繁缩在后座,想把自己变成尽可能小的一团:“我看你和他玩得挺开心的……”
楚澜心情不错,纠结也变得不那么烦躁:“是挺好的。”
樊繁将这四个字翻来覆去地咀嚼了好几次,发觉楚澜并没有言行不一或者处于发作前夕在说反话,放心下来:“他还挺照顾你的,而且我见你也没有很抗拒,之前的担心都没有,不如认真地考虑一下他?”
楚澜沉默,这的确是他一直在考虑、但没有结果的问题。
自纪宵熬了一夜在机场等到他,有某个时刻楚澜的确感动。他的理智反复强调不能把一时的感动与长久的喜欢混为一谈,但他学着多与纪宵相处。然而越相处,越发现了他羞于企及的真相——
朝夕相处时的关照,似是而非的暧昧,他不仅不恶心不抗拒,还颇有些沉溺其中。
“你说得对。”楚澜关掉车内的音乐,一时安静的空间让他的表达也变得严肃了,“我的确对他有好感……对,我喜欢他。”
樊繁惊讶地睁大了眼,一直小动作不断的手也蓦然放好了。
“可我不是同性恋,”楚澜微微叹息,“……这和喜欢他矛盾吗?如果以后别人因为这个指着我骂,我能说什么好?”
“不矛盾呀,阿澜。性取向并非重点,你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和别的都没关系。”樊繁苦口婆心,往前一跃靠在两个前排中间的位置,探过头和楚澜说话,“感情本来就不是建立在性取向之上的,你没错,别自责。”
楚澜觉得樊繁总算说了几句人话,欣慰地一推她脑袋:“后边儿去坐好。”
樊繁说:“哦。”
大约是心头的疙瘩解开,楚澜说话也没了平时的分寸:“但是两个男生在一起,又都是成年人了,以后他要跟我上床怎么办,我可不知道——”
樊繁登时刮目相看了:“哎哟儿子,你这想的可真够远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呗。你都因为纪宵弯了,还纠结这个?”
楚澜:“对了神烦,你平时不是老看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个,你有没……”
樊繁:“……我看上去那么不正经吗?”
楚澜忸怩:“你有没有……嗯,就是那个……可以借我观摩一下?”
樊繁电光火石地明白了他省略的部分,立刻恼羞成怒,狠狠一踹驾驶座的椅背:“没有!滚!”
作者有话要说:
生病了……_(:3」∠)_
明天要是到点没更就是请假……
第25章 归宿
话虽那么说,让楚澜告白仍然是天方夜谭。他从出生开始,字典里就没有“主动”这个词,在从云黛山回锦城之后,楚澜依旧窝在家里装死,成天除了撸狗就是看书,读书笔记写了一沓,惟独不出门找某人玩。
樊繁问过他,楚澜信誓旦旦地说他已经跟纪宵表态了,不知道纪宵为什么还是不主动来找他。从六岁到十八岁,樊繁被他坑了无数次,这人的德行她了如指掌,对他所说的“表态”樊繁一个字都不信,直接扭头问了纪宵。
“他有没有跟你说过那种悄悄话呀?比如他对你还是有意思的?”
纪宵以为樊繁是在关心他们的进展,回忆了三天两夜旅途之后,一脸懵逼地说:“没有……我还在想理由见他……”
樊繁无语凝噎,她不知道“月色很美”这一出,信了纪宵的话,更加认定楚澜又在糊弄她。夹在两个人中间难受得很,揣着满嘴的狗粮无处发泄,樊繁气得踢翻狗碗,索性装聋作哑,任由这两个白痴闹别扭。
但她尽职尽责地提醒楚澜:“你在家看书也是看,干嘛不去纪宵打工的地方看?”
纪宵仍然在打工,他一直安排到了暑假结束,竟也挣了不少零花钱,省吃俭用的话,起码能独立自主好一段日子。他的学费还接受的邱志军的恩惠,上海这种一线城市的花销纪宵暂且没有数,于是忍气吞声,亟待某天能够解放。
解放不过就是自己搬出来住,经济独立,不必受继父的冷眼,确实任重道远。
他对于“家庭”的概念淡薄到了冷漠的地步,任谁听了都会觉得纪宵没有人情味。而他又是个温柔的人,这两厢矛盾在他身上居然显不出对立,以至于无论老师还是同学,第一次听到他家庭经历时,都抑制不住惊讶。
纪宵是个例外的好孩子,规规矩矩,却又不合人性地有点冷血。
后来楚澜偶尔光顾纪宵打工的甜品店。
他带着高中时的习惯——砖头似的大部头书和一本很薄的线圈笔记本——安顿在采光好的单人座,一坐就是整个下午。楚澜点杯咖啡或者奶茶,不问世事地看自己的书,偶尔纪宵过去,就聊聊天。
他来的时间久了,甜品店的其他服务生也认识了这个长相英俊的少年,并深深地以调戏纪宵他们两人的关系为乐。
“纪宵,楚澜来啦!”正在擦桌子的服务生姐姐朝制作台后面喊了一声。
系着围裙的人很快钻出来,此时甜品店难得清闲,楚澜甫一见他,先露出点温和的笑意,朝纪宵点头致意:“还是老样子。”
他把雪顶咖啡送过去,特意说:“今天他们教我做的,给你试毒。”
楚澜端起杯子的动作有了一瞬的迟疑,他的眼皮微微掀起,似笑非笑:“好吧,我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听辛恩说,你不是会做饭吗?”
纪宵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单手托腮,放肆地凝视楚澜:“对啊,我会的很多了,家常菜只要给个菜谱都能做。西点还在学,等以后买个烤箱,应该问题不大。不过最会弄的还是早餐,中式西式都没问题。”
他如数家珍,恨不能把“跟了我以后保你吃香的喝辣的”这句隐藏含义一股脑儿塞进楚澜怀里,抛出杀手锏:“你想吃什么我都能学。”
楚澜矜持地提出意见:“学校前门那家米粉,多加份煎蛋。”
纪宵一哽:“那……还是有点难,人家的独门手艺,做不出一模一样的。”接收到楚澜的揶揄,纪宵连忙补充:“不过我可以早上提着保温壶给你买回去。”
楚澜含着咖啡好一会儿才咽下去,慢吞吞地说:“不用,我家离那边就半个小时公交。”
你来我往,纯属互相试探,段位别提多幼稚了,要是其他人在场,估计会被这两位的太极急得上火。纪宵手指点了点桌面:“那……我先去忙了,你玩着,有事再叫我。”
楚澜:“请我喝咖啡?”
他表情无辜纯真,语气自然诚恳,纪宵哪里还能说出半个“不”字,当然满口答应。他退回制作台内,帮调咖啡的前辈擦杯子。那前辈姐姐看了几天的戏,眼见纪宵和楚澜关系微妙,终是压抑不住好奇心:“那是你什么人啊?”
纪宵垂了垂眼:“好朋友。”
前辈见他不耿直,只好笑嘻嘻地把杯子递到他手中:“好朋友能每天定时定点地来看你?看书怎么不去图书馆?你就说实话吧,阿宵,那是你对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