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厌其烦地讲了许多道理,情礼兼到击玉敲金,说得谢正衍哑口无言,觉得自己过去二十多年全白活了。末了,宛如领到讲义的学生,小心请教老师:“我如果说你刚刚的话就让我很不高兴,你会生气吗?”
自己的教导很快卓有成效,容川脸上只见欢喜,随手在他额上弹个不轻不重的爆栗:“当然不会啦,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你完全有权利不高兴,我要是为这事生气就太不讲理了。不过嘛,我还是觉得你可能对三更存在误会,距离会产生隔阂,也许真实的他不是你想的那么糟糕。”
对这点谢正衍坚持己见,使劲摇一摇头:“俗话说一叶知秋,以小见大,虽然我只跟三更弦断打过一次交道,但他当时的表现已经把他这个人的涵养、人品、习惯、德行暴露充分了。你想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会寻事生非不可理喻吗?为着一点小便宜就尖酸刻薄胡搅蛮缠,我实在不相信这种人在日常生活中会讨人喜欢。以前看到圈子里很多人骂他,还半信半疑地想是不是有人夸大其词造谣抹黑他,现在我觉得那些人骂得挺中肯,他就是狂妄蛮横尖刻心狠,还有三更粉更是粉随正主,完全跟他一个德行,刚才那个单眼皮就是其中的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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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起初只想理性批判,因怨气太盛,渐渐收不住口,索性酣畅淋漓吐槽一回,若非要在容川面前保持形象,让他骂上一整夜也不嫌长。
容川耐心静听,唇边笑意若有若无,等他吐出最后一个字,安抚性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毛,一下子让谢正衍丢盔弃甲复转忸怩,两手撑在身侧,垂头盯着自己的脚趾发傻。
容川去厨房端来西瓜汁让他润润喉咙,他确实渴了,乖乖喝下大半杯,嘴唇离开杯沿时一缕汁水顺着嘴角流下,转眼摇摇欲坠地挂在下巴尖上,他慌忙伸舌头舔,又用手背去抹,惹得容川发笑。
“跟个小猫崽子似的,拿纸擦。”
他将茶几上的抽纸盒递给谢正衍,趁他手忙脚乱时说:“你这么讨厌三更,那以后我们就不提他了,相信这件事很快就能过去,以后各玩各的就不会再闹不愉快了。”
谢正衍但愿如此,可心里始终发虚。
“我怕他报复我。”
他的这种担忧在容川看来纯属多虑,他作为三更弦断的平辈,以经验推断这人不会为这点小事跟后辈正面冲突,而且据他所知,三更弦断并不存在背地里主动黑人的记录,相信也不该因这场小小的“捆绑炒作”失态。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起恢复日更,虽然存稿依然紧张,但是元旦也快到了,我就指望这个假期了
第58章 背锅
历史证明,经验主义这种孤立、静止、片面的思想曾让无数人付出惨痛代价,越聪明的人越容易吃它的亏,这次容川也没能躲过前人教训,被次日三更弦断发布的微博实实在在打了一耳光。
“真的那么像吗?我觉得好像是有一点点哦,哈哈哈”
看到他转发了脑残粉制作的声线对比音频,还添上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说辞,谢正衍顿时像身下陪葬坑中的兵马俑一般僵硬呆滞,感觉两千年前的金戈铁骑正夹着滚滚黄沙风驰电掩地朝他袭来,空气里弥漫肃杀之意。
三更弦断出道至今女王形象一直岿然屹立,且从不公开参与站队,是非擦身过,清风拂衣袂的做派让黑子始终打击不到实处。想当年他和圈内号称是史上第一掐货的秦广陵麦麸炒CP各种火热,外人看去两个人亲密得好像一个人,然而秦疯子那些犯病放雷作天作地的破事却从未对他构成实质性威胁,手腕之强可见一斑。
所以此番亲自上马转发表态,说明事情已然触到了他的逆鳞,因而按下云头来跟凡夫俗子正面过招。
在这彰明昭着的情况面前紫茗倾国仍捡起赵高进谗言的舌头卖力剖析:“三更婊这招以退为进实在太狠了,装白莲博怜爱,既赚了贤惠大度的好名头又把你衬托成了得势不饶人的JP,不愧是妓者出生,舆论战玩得一套一套的。”
谢正衍见那条微博下已排满安慰讨好三更弦断,同时诅咒詈骂自己的评论,四周空气恍惚充斥着愤恨恐惧交替摩擦产生的焦糊气味,身体犹如患了疟疾不住发颤,险些又将手机摔落到地坑里向始皇帝献祭。
容川见状上前询问,他混乱得说不出话,只得展示手机界面。容川看到三更弦断的微博,也流露出短暂的讶异,略略苦笑:“这人估计最近闲得太无聊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种东西。”
他无意间再次犯忌,谢正衍正是焦躁,便把他昨晚教授的“自卫反击法”来了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冷笑:“你还真会为他找借口,他一无聊就把我架到火上烤,等不无聊的时候还不狠狠撕了我。”
容川安慰他别瞎想,他更气不过,抬脚就往展厅外走,一直走出大门来到太阳底下。今天西安正经历当季最炎热的高温期,天空仿佛一口严丝合缝的巨瓮倒扣着罩住大地,透不进一丝凉风,周围驰骋着撕心裂肺的虫鸣,本该葱郁的植被也像熬干了的菜汁颜色发脏发腻,看得人脑子黏糊。
谢正衍气冲冲走到旷地中央停住,周围游客八方穿行,唯有他是个不合时宜的路障,吃了几下擦撞,不得不避让到人少的去处,举目四顾皆是陌生景象,低头看见影子也被强光压迫得只剩蝌蚪尾巴似的一点,担不起形影相吊的重任,方醒悟自己是无处可投无人可傍的,一股悲伤便自肺腑间缓缓漫散、巡游,令他在暑气蒸熏下也感到刺心的凉意。
他又被自己的小家子气绑架了。
木然愣神一会儿,容川拿着两瓶矿泉水过来,将其中一瓶递给他,谢正衍欲待不理,又想这使性子的举动太流于女气,只好伸手接下,权且当道具拿着。容川仰头喝了小半瓶水,问他:“逛了那么久,不渴吗?”
谢正衍瞄他一眼便瞥向别处,冷寂的情绪连烈日也无可奈何。
换成别人八成会不自在了,可容川没有,也不晓得是习惯宽以待人,还是从来不跟谢正衍一般见识,他始终含着好整以暇的隐笑,不久又温蔼发问:“要擦防晒霜吗?”
谢正衍不禁赌气瞪他:“谁要擦那个,娘娘腔。”
容川笑道:“防晒霜又不是女人的专利,这会儿紫外线强,晒多了对皮肤和免疫系统都不好。”
“我不怕。”
“那是你没经常晒太阳,不知道其中的危害。”
“哼,我一年四季顶着日头到处跑,晒过的太阳绝对比你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多得多。”
“哈哈,那你肤色还这么白,是不是天生丽质,怎么都晒不黑呀?”
“少挖苦人!告诉你我现在心情很糟糕,你别惹我!”
谢正衍说完大吃一惊,他根本不想对容川发火,可怨恶的话像是专意用他的唇舌赶路,撒丫子地跑出来,听到与心念背道而驰的声音,他慌得眼张失落,无处可躲地背转身,无颜再面对容川柔和的眼神。
阳光恰好瘦了下来,景物连降几个明度,一记鹰嗥割破长空,凄凄厉厉的,把天地都叫宽了,他站在这恢恢人世间,越发感到自身的渺小卑微,荒谬的疑思借这自卑开枝散叶,觉得来往游人的眼睛也似乎在他身上随意切割,人人都鄙视他,瞧不起他。
他十分厌恶这样的自己,真希望此刻脚底裂缝,掉到墓穴里去做随葬品。
这时肩头忽然多了一分重量,那是容川的右手掌,他的动作很轻,一如鸟儿在枝头停栖的轻盈,却让谢正衍的心猛然下沉,宛如一头即将被稻草压死的骆驼,全无招架之力。
然后,他听到容川在他耳畔劝慰:“出来玩就该高高兴兴的,干嘛老想那些有的没的,你呀,最拿手的就是给自己增压,嫌心事不够多,还要往里边塞垃圾,何苦呢。”
真真切切的怜惜让谢正衍的心挤紧作痛,眼睛酸得要流泪,想分辨说自己并不是心胸狭窄,其他人向着三更弦断说话没关系,可唯独容川不行,因为他之于自己是特别的存在,他可以为他赴汤蹈火,把肝肠肺腑都掏给他,却又经不起他一星半点的伤害,哪怕这伤害是无心的也足令他锥心刺骨。
如此疯狂的心迹无疑是条绝路,只能淹没在荒烟蔓草里做一世的秘境,他用下嘴唇磨拭齿间,硬给自己刨出一个台阶。
“……对不起,我静一静就好了。”
“嗯。”
容川体贴地拍他两下,收回手掌时被一通来电阻断言语,谢正衍回头,见他在接听过程中逐渐面露难色,像是遇到推脱不掉的邀约。
“公司突然来了位重要客户,点名要见我。”
谢正衍很有自知之明,不能让他因私废公,叫他马上去办正事,一面又舍不得浪费门票钱,说自己还想再逛会儿。
“你放心吧,我参观完了自己坐车回去,刚才看了一下,这里到市区的交通很方便,没问题的。”
容川也不想扫他观光的兴致,把自家的详细地址写在短信里发给他,并附上开锁密码,临行前叮嘱:“我尽量争取早脱身,晚上一块儿去吃饭,天气热,你当心点别中暑了,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