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厨房,容川把水果都搁在流理台上,先拿起一个巴掌大的澳洲芒,可握着水果刀来回比划半天也迟迟下不去手,谢正衍看他略带苦恼地冲自己笑。
“家事小能手,现在是你登场的时候了。”
谢正衍有些惊讶:“你不会切水果?”
惯常说胡话的男人终于老实了,微微瘪一瘪嘴:“我这方面很低能,对厨房里的活儿一窍不通。”
容川在谢正衍心目中一直强大到无所不能,偶然间主动示弱,给人的感觉意外可爱。他赶忙洗洗手,接过刀子和芒果,先在紧贴果核的部位下刀将果实分成三份,去核后在果肉上沿纵线横线各划几刀,用手把中间轻轻一顶,芒果就像开花一样分成若干小块,每一块的大小都正好够人一口一个。
见容川像观看精彩特技似的赞不绝口,他觉得很搞笑:“你别大惊小怪,这是最简单的切芒果的方法,微博上到处在转。”
容川随口说:“我不知道啊,哪个男人会看这类微博。”
见谢正衍脸色下沉,立马改口嬉笑:“我不是讽刺你,现在像你这样会下厨的男人最抢手了,我这种好吃赖做的家伙迟早会被社会淘汰。”
谢正衍朝他皱皱鼻子,语气依然乖巧。
“那个西瓜也要切吗?麻烦递给我。”
“好嘞!”
容川麻利的将二十斤重的大西瓜搬到他跟前,从刀架上取下一把大号的菜刀递给他。谢正衍说这瓜太大,不如榨汁来喝,他又利索地打开出橱柜翻出闲置的专业榨汁机。谢正衍见他这厨房不沾人间烟火,各类用具却是一应俱全,便问:“你家里又不开火,买这么多料理机做什么?”
容川说都是搬家时亲戚朋友送的,好几样弄丢了说明书,他完全不知道使用方法,全都放着当摆设。谢正衍没想到他这么个聪明人会是自理能力低下的生活白痴,想开玩笑逗逗他,可惜胆子不够大,只得轻言细语笑道:“你还真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那平时一个人住,想吃水果了该怎么办?”
容川微微耸肩:“去买现成的咯,或者叫阿姨弄给我吃。”
“阿姨?”
“我请了个家政助理,她每天下午来家里打扫卫生,我有时买了水果,留张字条她就会帮我收拾好放冰箱里等我晚上回来吃。”
“怪不得,我就说书桌好像被人整理过,还以为是错觉呢。不过你经常不在家,柜子又都没上锁,请外人来打扫安全吗?”
“安全,那阿姨在我家干了十几年,跟自家人一样,我独立以后我妈就把她让出来专门照顾我,她家住在西安市区,只干我这边的活儿每天都能回她自己的家,彼此都方便。”
“你老家不在市区?”
“我家的房子在骊山脚下,紧挨着华清池,实在太远了,我也是受不了这点才搬出来的。”
“……原来你家真住山区,但肯定不是臭水沟边的烂窝棚吧。”
“哈哈哈,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我都忘了说过这种话了。”
他们讲话时谢正衍已将西瓜对半剖开,用十字刀法将瓜瓤分成绿豆糕形状的小方块,这时他忽然生出一点亲近的小心机,拈起一块,神情天真地试探:“你来尝尝甜不甜。”
谁知容川注意力都在聊天上,竟直接低头张口接住那块西瓜,谢正衍一颗心险些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染了满脸西瓜的鲜红,幸好容川谈兴正浓,没在意他的反应,赞了声“很甜”以后接着推荐他去看华清池的大型山水歌舞剧《长恨歌》,说那是景点申报专利的招牌节目,文化底蕴很足,肯定对他这个文艺小青年胃口。
谢正衍窘得说不出话,埋头摆弄榨汁机,恨不得再弄十七八个西瓜来切,不然空闲下来真不知还有什么办法掩饰羞惭。空气陷入沉静,容川便觉出异样,观察着他闪躲的眼睛,问他是不是有心事。
“没有啊,我再看这个榨汁机该怎么用。”
“小样儿,还给我装,你的不高兴明明都写到脸上啦。”
容川像剥糖纸一般轻易撕去谢正衍的伪装,轻笑责备:“你是不是又去追踪网上的掐架了?明知会生气还一直追着看,不是存心找虐么?”
谢正衍此刻的纷繁情绪里确实包含了对二次元冲突的憎恶,索性拿出来做挡箭牌,小声嘟囔:“我觉得这次事情真的闹大了,三更的脑残粉全出动了,把我贬得一钱不值,真叫人有够恼火的。”
“哦?他们都说什么了?”
“你看看就知道了。”
他一半愤懑一半诉苦的点开帖子让容川看那个“单眼皮”的留言,容川边看边笑:“这不就是传统的挑掐模板嘛,披了个正义路人的皮,其实全是老套路。这些人都以掐架为娱乐,你跟他们较真是较不赢的。”
谢正衍心里明白,可怨气拽着他的扁桃体,怎么都咽不下去,郁闷道:“我不较真,难道三更弦断就不会么?我估计他这会儿不知怎么恨我呢。”
容川何等精明,当场揪出他埋在话底的那层意思,笑问:“你以前称呼三更都叫他‘三更大大’,最近却直呼他的ID,是不是跟他闹矛盾了?”
“没有。”
“真的?”
“真的。”
“呵呵,都不敢抬眼看我一下还指望糊弄我呢,忘记我是詹姆斯邦德的嫡系传人了?发生什么事了?快说来听听。”
容川最拿手的逼供方式就是温柔诱哄,用来对付谢正衍无不手到擒来,于是三更弦断在谢家龙虾店无理取闹的恶形恶状以谢正衍的舌头为中转传输到他耳中,却没引发任何惊奇或气愤的反响。容川第一时间回馈的是不可抑止的笑声。
“三更还是老样子啊,哈哈哈,这真是他的作风。”
谢正衍不懂他为什么一副情理之中的样子,能想到的理由就是他很熟悉三更弦断的行事为人,不禁又生起一点怀疑。
“三更他一直都这么妄自尊大吗?你是不是也亲身领教过?”
如他预料,容川再次回避问题,给出的答案十分狡猾。
“个人有个人的习惯嘛,也许他觉得吃饭要折扣会有成就感,并不是存心占便宜刁难你。”
谢正衍闻言仿佛一根冰棱捅进心窝,实在接受不了他帮仇家找借口,但又不敢为此顶撞他以显得自己心胸狭窄,默默榨好西瓜汁,接满一杯放到他跟前,收拾好厨具,回去厅堂拿出换洗衣服准备洗澡。
容川跟出来,指着厨房里的果汁问:“你不喝吗?”
“不想喝。”
“那芒果呢?”
“不想吃。”
知道他在闹情绪,男人走到近处,坐在一旁看着他不声不响地翻这找那,柔声问:“你生气了?”
谢正衍飞快说:“没有”,之所以这么直截了当是因为除了这两个字他别无选择,然而背心持续升温,他知道那里正贴着容川的目光,烦乱便如同一张柔软的网漫无边际地笼住他,任凭他使尽浑身解数左突右撞也挣不出一个缺口。
这困兽般的窘迫促使他加倍自厌,很多时候他都希望活得潇洒豁达,可贫穷的精神世界把他圈禁在小家子气里,言不由衷,庸人自扰。
小心眼历来不受待见,他既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也就不想在人前持续暴露丑态,拿好衣服起身往浴室躲藏,容川忽然出其不意抓住他的右手臂,轻轻一带便将他整个人拉到沙发上,谢正衍惊惶地瞪大双眼,心跳犹如万马奔腾。
容川手肘撑在沙发靠背上,居高临下的角度产生了令人目眩神迷的压迫感,开口时也带了一点发号施令的长官口吻。
“哑笛小朋友,我要纠正你第一个缺点。”
谢正衍不知所可,鼻尖忽然被他微凉的指尖轻轻点到,眼皮跟着惊跳一下。
“你太不擅长表达自我诉求了,生气的时候就该直接说出来,不让对方看清你的底线,怎么能在人际交往中保护自己的权益?这点必须改,就从现在开始。”
容川的目光明澈如洗,点亮美丽的风景,也挑开如晦的黑暗。谢正衍心里每一个角落都春暖花开,他在容川双眼里看到了漫天星河,那些清亮的星斗正低低垂照在他的心湖之上,水波涟漪,光影摇曳,把他整个心都流乱了,无法控制面部表情,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傻样,回过神后急忙侧过头去,手心额角浮起一层毛毛汗。
“我……我就算说自己生气了也没人会理睬,还不如不说的好。”
他的喉咙好似失去压强的水泵,只够把声音送到鼻腔里,容川的批评声比他响亮多了,正色道:“你这种想法首先就是错误的,被人冒犯后最要紧的是表明立场,不管对方做出什么反应,都要让他知道你对他的行为很不满,不希望再有下一次。你看我们国家每次和别国起争端,被那些国家触犯利益以后都会及时发表抗议,那些发言或许被很多人当做无用的废话,但假如保持沉默,就可能被视作忍让和示弱,今后再发生同类事件对方的侵犯也会变本加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是同样的道理。”
谢正衍依然挺不直腰板,低声问:“我要是表现得很生气,惹得对方不再理我怎么办?”
容川像是挖出他更深的病根,诊断的语气也更严肃:“交往就是相互试探底线的过程,了解彼此的底线才能建立互尊互重的良好关系,那种明知触犯朋友底线还一再顾我的人根本不值得深交,你要记住我这些话,树立自我保护意识,学会如何识人,让自己今后的路顺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