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正衍一个男人听了她的话也不禁脸红,怒其不争又哀其不幸,心想她幼时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若是生在健全富裕的家庭,物质丰足,多受正气熏陶,断不会像今天这样俗陋功利到恬不知耻的地步。
谢天德早已愕然失色,蓦的,血涌上头,脸颊看看胀成两叶猪肝,人们都知他痛心疾首,连廖淑英也不说话了,恨恨的甩开谢正衍,扭身往后厨走去。谢正衍心疼二叔,想帮忙又见堂妹泼辣刁蛮油盐不进,估计一张嘴就能把他嚼烂了,怕自己越帮越乱,便仍旧踌躇观望。
僵持几分钟,谢天德再次百般无奈恳求:“你今天先回去吧,给我点时间想办法。”
谢依依大约发现父亲真是身无分文,今天绝计榨不出油水来,总算不情不愿妥协:“好吧,那我后天再来,到时你要再不给钱,我就到你单位去找你们老板,让他预支工资给你。”
无耻之尤惹人瞠目,阿水公喘气都哆嗦了,训斥:“这孩子太不像话了,你爸爸一个月工资满打满算还不到4000块,你提前支走了,是要叫他往后两三个月去喝西北风?”
谢依依瞪眡:“他可以到这里来吃饭啊,这么大家饭馆还腾不出一个人的口粮?而且我爸爸每晚来这边打工,本来就该给他发薪水。”
方才那位女工试图驳斥她,接嘴:“话不是这么说的,这里本来有个叫桂嫂的女工,被你爸爸请回家照顾你奶奶,她在这边的活儿没人干,就由你爸爸顶班,两边冲抵了,所以老板才不发他薪水。”
这句话本身糟点满满,谢依依轻而易举还击:“奶奶只生了我爸爸一个儿子吗?这里的老板也是她亲生的吧,还是长子呢!按理他应该比弟弟多尽点孝道,怎么能把赡养老人的责任全推给我爸爸,自己躲清闲不说还投机取巧把他弄到自家店里当长工,做人这么JP都够电视了!”
廖淑英在后厨听见了,重新奔出来怒骂,手里还操着一支锅铲,照谢依依脑门上乱挥。众人又乱哄哄格挡,谢天德慌得几乎流泪,拉着女儿的胳膊往店外拖,大声哭丧:“你先回去,下周爸爸预支工资给你买手机,求求你别闹了!”
十分钟后纠纷总算平息,店员们各就各位,顾念谢天德还在场,暂且把议论按在肚子里。谢正衍默默帮二叔洗虾洗菜,见他焉头焉脑,便不敢拿话去烦他。等到十点过店里忙得差不多了,谢天德跟廖淑英打了招呼先走,谢正衍追出去问候,听他无精打采安抚:“没事,二叔会处理好的,你快回去劝劝你妈,叫她心放宽点,别跟小辈计较。”
谢正衍知道二叔为人忠厚,不愿麻烦别人,心想这时在他耳边絮叨只会给他添乱,不如让他静一静,等明后两天再私下去找他,于是目送他骑车远去,再折回店里取出锁在柜台里的山竹,拿到储藏室去孝敬正在算账的母亲。
打他现身廖淑英就没搭理过,这会儿见他踧踖不安的立在一旁,先横脸抢白:“侬还不走,留在这里做撒?”
谢正衍红脸支吾:“姆妈,上次是吾伐对,侬不要气,吾以后再也不敢乱发火了。”
廖淑英冷笑一声:“小浮尸,吾猜侬上次也是热昏了,敢跟侬老妈狠三狠四,学撒不好学你死鬼老子宁来疯。”
谢正衍耗子畏猫似的俯身蹲到桌边,两手抓住桌沿,只露半边脸讲话。
“姆妈,吾真的错了,侬饶吾一回好伐好?吾保证再也不敢了。”
廖淑英闷声数钱,任他半蹲半跪的吊了好一会儿,弄得他腿僵手麻额头滚汗,险些哭出来,方才慢悠悠开金口发赦令。
“起来伐起来伐,吾不想理侬个缺西,免得侬以后又记恨。”
谢正衍千恩万谢起身,小心翼翼问:“姆妈,爸爸今天辣阿里的?”
廖淑英翻飞的手指顿时停住,像掐贼一样把钞票紧紧一捏,眉眼恶气漫涌。
“哼,又跟姘头到跳舞厅里去鬼混啦,下作瘪三,吾巴不得伊快点死!”
这句诅咒不过是冰山一角,根本不足以展示她的万恨千愁,丈夫得寸进尺的出轨已把她逼成一滩浓浓的汽油,随便一点火星就会赤焰连天。
谢正衍惹不起,洞洞属属躲避危险,把装山竹的塑料袋轻轻推到她跟前,请她品尝。廖淑英正好口渴了,出去洗了洗手回来拿出一个剥开,鲜亮的果壳下果肉竟已褐黄稀烂。她放到一边,换了一个,剥开一看又是坏的,眉头便被无形的力量打上结,飞快的接连再剥开十来个查看,赫然全坏,那剩下的大约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谢正衍望着满桌烂果,面色如土,急忙伸手翻动袋子里的果实,廖淑英冷不防猛拍桌面,吓得他失惊脱手。
“侬买的撒东西,哪能没一个好的!”
“吾、吾在正规水果店买的呀。”
“正规店就没骗子啦?人家看侬个十三点,故意把烂水果卖给侬,侬也是戆度,伐晓得剥几个看看,随随便便被人骗了!”
她追问这些山竹的价钱,得知价值上百块,更是火冒三丈,指手画脚训斥谢正衍无能,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以后注定没出息,只能做“小八腊子”(没地位的小人物)供人使唤。
谢正衍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夜来黑眼定心想了想,愤懑得睡不着觉。想当时买山竹时那水果店老板忘记收钱,自己还好心提醒,谁知他居然昧起良心把烂果子拿来蒙骗顾客,真叫一个恩将仇报。
咒骂这起坏人,不免又顺势联想到堂妹谢依依,觉得似她那般寡恩薄情的子女也是匪夷所思,这世间人色林林种种,为什么坏蛋都叫他摊上了?俗话说“窃盗劫来强盗打,恶人自有恶人磨”,可自己为人老实本分,未敢作恶造孽,怎么老天爷偏要用这些人来污他的眼乱他的心?是不是嫌他不够惨,非逼他动了嗔恨把为数不多的福泽尽数败光才能舒心畅意?
他越思越气,爬坐起来盯着那袋烂山竹,恨不得两眼喷火把这些腐败的欺诈都烧成灰,同时又放不下临走时母亲的侮骂,她一会儿斥责他败家子糟蹋钱,一会儿谤怨他心肠狠,买些坏掉的果子来气她,说,真好心就把山竹提回去自己吃掉,是孝子百毒不侵,是逆子肠穿肚烂。
尽管谢正衍早看惯了廖淑英恶叉白赖的习性,时不时也会钻牛角尖,含冤憋气到极处就开始作践自己,当真把那些变质山竹剥来一个接一个塞进嘴,三下五除二吃个精光。山竹性凉,更兼品质败坏,他肠胃虚弱,哪里扛得住,不久胃疼难忍,一股寒气在胸口四处流窜,搅得五内翻滚,去厕所吐了好几次,被酸水呛个半死,断断续续折腾到天亮才因体力不支昏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收到一个小天使的强大爱心鼓励,决定加更一章感谢,也顺便感谢其他小天使的支持厚爱,我会继续努力哒~
第48章 搭话
次日反胃的感觉仍然强烈,像怀胎三月的孕妇吃啥吐啥,不得已请假养病,可到了下午王大膘亲自来电话说瑞亨珠宝市场部的李部长要就广告提出修改意见,叫他马上跟自己走一趟。谢正衍怕误事,强打精神咬牙上路,来到金茂大厦却被告知李部长外出吃饭,叫他们先到接待室休息。
谢正衍嗓眼焦干,喝了一杯温开水解渴,该死的胃囊造反上瘾,不到五分钟又开始掀江倒海,他赶紧掐住喉咙冲进旁边的卫生间,蹲在便器前狂哕,吐到冷汗淋漓,内脏几乎翻面才勉强止住,颠颠倒倒跑出隔间,爬在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漱口洗脸,同时又“意犹未尽”地来了几个干呕。
正担心被人撞见丑态,略一抬头,眼前的大镜子里已多出一个人影,他顿时毛毛腾腾,不敢正眼去瞧,准备就这样缩头缩脑地溜走。蓄力完毕后快速转身,鞋底却故意跟他作对似的骤然一滑,重心瞬间远去,无情的将他抛给万有引力,他本能地“哎哟”惊呼,倒地前一秒,立在对面的人眼疾手快抢上一步抓住他的胳膊,轻松扶稳。
似曾相识的暖香沁入鼻孔,谢正衍觉得灯光有些晃,头顶的电灯呆不稳当,一闪一闪好像随时要断电。片刻后,他才察觉灯泡没问题,晃动的不是光线,是他的心神。
容川……
幻想中的常客有血有肉的出现在眼前,俊朗的容颜近在咫尺,温润的眸子跃动点点星辉,传递着亲切的信号。谢正衍感到忽远忽近的晕眩感,仿佛在观看烟岚中的山色,心想所谓的亲切一定是自己误读,容川本就温文儒雅,把和蔼当做待人接物的必备元素,不太可能对他这个陌生人另眼相待。
一慌张,人便憨傻,愣了几秒钟,发现自己脸上不光繁殖惊忙的线条,还沾了满满一片水珠,忙抬起手上下乱抹,欲转身去墙上扯抽纸,容川已递上令他吃惊的事物——一方折叠整齐的淡蓝色手帕。
手帕这种物品好像只存在于人们遥远的记忆和旧式小说当中,在各类纸巾风行于世的当当代,连精致细腻的女性都很少使用这一装备,男人用手帕就更属奇闻了。
谢正衍钳口挢舌手脚无措,见容川又将手帕微微朝前递了递,连忙双手接住,诚惶诚恐点头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