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川脸上漾开一抹柔和的浅笑,而后调头朝出口走去,谢正衍心中腾起尖锐的急迫感,提醒自己别再浪费有一无二的接触时机,今天无论如何要跟对方打个招呼,了却心愿。
“容总监。”
他怯生生轻唤,容川应声回头,以目光和善询问。
谢正衍的心重重一抖,宛如运输机向地面投递重物,砰咚震起飞扬的尘埃,生怕容川也能听见。没间隙犹豫,拼命抑制着声音里的颤栗说:“这次‘四季’广告的事全靠您帮忙推荐,谢谢您一直关照我们公司……”
呆板的客套自己听了都尴尬,他的心思努力和怆慌赛跑,忽然想到一件事,这件事不仅能有效阻挡惶窘,或许还将改善千帆的前途和生计。
事不宜迟,他匆匆定神,壮起胆子上前一步说:“容总监,上次听李助理说你们正在招聘珠宝设计师,我有个从事珠宝设计的朋友,他已经有多年相关工作经验,业务能力也不错,跟您一样也是西安人……我原本推荐他来你们公司面试,可是他那个人有点持才傲物,担心自己的才能得不到应有的赏识,不肯主动应聘……我劝他别这么偏激,说您跟一般人不同,眼光好,也不墨守成规,见到真正有才华的人都会认真启用,可是他依然很固执,坚持要等猎头公司发掘,所以我……我……”
他犹如含了一口糨糊在嘴里,黏黏腻腻语无伦次,眼看已是烙在炉壁上的烧饼,生生被煨干烤糊,低头用力皱一皱眉,孤注一掷说:“能不能请您派人发一封邀请邮件叫他来面试?我知道这么说很失礼,可他真是个非常优秀的设计师,您有时间的话我把他的作品发给您看看,他的设计风格跟您很像,我想会符合您的用人要求。”
说完强迫自己正视容川的表情,面红面绿的等他回应。在他讲话时,容川就已浮现不知所云的微笑,或许出于礼貌,又或许是对他这种没头没脑的唐突深表困惑,一直沉声静听,等谢正衍一气说完,终于露齿而笑。谢正衍忐忑相望,只见他眉目轻扬,似乎准备回话,一双眼睛盯着他微微开启的嘴唇,紧张得快要原地起跳。
说时迟那时快,裤兜里的手机尖叫着截住即将发声的人,谢正衍见是王大膘打来的,忙取出接听。
“谢正衍,你跑哪儿去了?李部长回来了,你赶紧过来!”
谢正衍连连应声,挂断后见容川笑着做了个表示遗憾的耸肩动作,显然打消了谈话的念头。他也不敢逗留,百般无奈的恳求:“对不起,我老板叫我马上过去,关于我朋友的事拜托您考虑一下,可以吗?”
见容川爽朗点头,他如获至宝的继续请示:“方便的话,能不能留个电话?”
容川又点了点头,轻轻伸出右手,谢正衍怔一怔才明白他的意思,忙不迭递上手机,见他在上面按出自己的手机号,欢喜直如芝麻开花节节高。
“谢谢!真的太感谢了!我回头就通知我朋友,晚上再回复您!”
容川第三次和气颔首,拉开门请他先行,风度翩翩的姿势叫谢正衍心花乱闪,真想学少女追星族们捂脸尖叫,怕暴露痴汉嘴脸,左手左脚地跑出去。身后很快响起脚步声,容川正朝相反方向而去,他偷偷回头,正好目送那英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依依不舍的空望一会儿,发现手里还握着容川的手帕,想追过去归还,忽然灵机一动。
留着这手帕,下次不就有借口前往拜访了吗?小说主人公常用这招接近倾慕者,自己干嘛不学以致用?
他自以为得计,高兴得忘乎所以,不顾仪态直接把手帕放到鼻下嗅闻上面的香味,一边笑骂自己变态,一边情不自禁一嗅再嗅,心情欢畅,肠胃病也不药而愈了。
吃过晚饭,他欢欣欣地给千帆打电话,铃声响了几下竟被挂断,以为对方手滑,重新再播,又被挂断,千帆随即发来消息。
“我在吃饭,待会儿联系。”
以往他曾多次一边进食一边跟谢正衍聊天,今日拒接可能是有正式的饭局,谢正衍便不打扰他,耐心等候两个多小时,终于盼到回音。
“对不起,刚才在陪我妈吃饭,不方便接电话。”
这解释让原本不觉有异的谢正衍纳闷:“你妈妈那么严厉啊?儿子接个电话都不行?”
千帆苦笑:“我们家的规矩是吃饭时必须安静,不许干别的事。”
谢正衍想象不出一个山野村妇会有这种城里人都少见的讲究做派,吐吐舌头,再捉出一个疑点。
“你们一直在吃饭?”
“是呀。”
“什么饭能吃两个小时?火锅吗?”
“不,吃完饭她又跟我舅舅姨妈喝茶聊天,我们家还有个规矩是长辈不下桌,小辈也不能离席,我只好干陪着。”
谢正衍不假思索问:“你舅舅姨妈是跟你妈妈一块儿进城办事还是来找你玩儿的?”
千帆不知怎的闻声喷笑,咳嗽一下说:“我大表姐年底要结婚,他们在商量婚礼的事。”
谢正衍连忙道贺:“那是喜事呀,恭喜恭喜。你们准备怎么办?在村里还是城里?”
千帆笑道:“乡下人结婚当然只能在村里办酒啦,杀几头猪宰几只羊,请亲戚朋友来大吃一顿完事。”
“哈哈,听起来好热闹的样子,我听说乡村喜宴很有趣,还会请民间剧团去演出助兴,你们那边有这风俗吗?”
“有啊,他们就在商量到时请业余秧歌队过去表演呢,我大表姐还想约几个乡土小歌手扎场子,估计现场会很喜庆。”
听他说得兴高采烈,谢正衍玩笑道:“好想去看看,到时候你能带我去喝喜酒吗?我会给红包的。”
千帆痛快应允:“来呀,车旅费我全包了,喝完喜酒再带你去爬骊山,上华清池泡温泉,两个景点都在我家门口呢。”
谢正衍以为他只图嘴快,提醒:“百川大大不是从不跟人面基吗?真愿意赏光接见我?”
他满口引鱼上钩的快意千帆怎会听不出,嘿然低笑:“不就见个面嘛,我是无所谓啦,就怕到时候吓死你。”
“切,少唬人了,你又不是血盆大口的吃人魔,我怕什么?”
“因为我很丑啊,蛇眉鼠眼的肉球,保证你见了调头就跑。”
“不会啦,我说过不会对朋友以貌取人的,再说,也许不等我去西安,咱俩就先在上海碰面了。”
谢正衍巧妙地牵出话头,告诉千帆白天向容川举荐他的经过,说到容川借手帕给自己时忍不住歪了一下话题:“我真的太吃惊了,至少十年没见过用手帕的人了,有钱人是不是都崇尚复古啊。”
千帆平时不待见容川,但这次却对谢正衍的惊奇不以为然。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用手帕第一好处是环保,第二好处是实用。你想拿纸巾擦汗,万一沾一块纸渣到脸上该多难看?而且手帕还有多种用途,可以代替头巾、口罩、眼罩,像我们搞珠宝设计的,做手工时经常会用到贵重细碎的零部件,拿手帕来包裹是最简便安全的,我也一直在用。”
谢正衍茅塞顿开,喜道:“你和容川的生活习惯这么接近,一起共事的话也会相处融洽的,我跟他说了你的事,他同意考虑看看,你就抓住这次机会先去尝试一下嘛。”
千帆见他想顺水推舟说服自己,语气一沉:“不干,说了不想当他的手下,我哪点比他差,凭什么屈居于人。”
“你怎么又来了,现在不是傲气的时候,你得先让自己脱贫致富,这期间需要放低姿态!”
“对其他人可以低姿态,对姓容的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呀,谁让你总在我面前花痴他,才跟你见过几次就被你当成男神,我陪你玩了这么久,你花痴过我吗?”
千帆又展示起荒诞诡奇的脑回路,谢正衍在这个光怪陆离的迷宫里兜过太多无谓的圈子,别说出口,基本的方向也没参透。尽管一再向他强调偶像和朋友的区别,这人却始终置若罔闻,经常乘间伺隙的发表抗议,固执要求自己“一视同仁”,也不知道容川是不是跟他气场不合,素昧平生就惹出如此多敌意,怎一个冤字了得。
谢正衍苦劝半晌终是白磨口舌,牛不喝水强按头也无用,一气之下挂断电话。隔了片刻,那敬酒不吃好吃罚酒的家伙主动打过来,舍弃“傲骨”,换上无赖嘴脸,企图行哄骗之能事。
谢正衍对他这种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倔骡德行又气又恨,冲口埋怨:“我的驴肝肺都用光啦,还没吃够明天请早!”
千帆忍笑调戏:“谁说我没吃够,这不都吃撑了么?”
“你还嘴贱!我就不该管你的闲事,随你落魄去,一辈子住在不见天日的地下车库,每天穿破袜子吃泡面过活!”
“这么狠呀,我可是一直祈求上天给你幸福快乐,搞了半天好心没好报。”
“那你还找我干嘛?去找那心不狠的陪你玩啊,反正你那张巧嘴什么样的人骗不到!”
“哈哈哈,我要跟你道谢嘛。”千帆狡猾的动用温柔磁性的声音,每个音节都像一缕光洁的蚕丝,联合起来编织成暖柔的被褥裹住谢正衍的怒气,“你好不容易跟容川搭讪成功,说的第一件事就是帮我找工作,我怎么能不感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