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这个双标我倒是很赞同。你稍等,我去倒杯水。”
千帆走开两分钟,谢正衍听他脚步声去到很远,已经几不可闻了,等他回来后诧问:“你现在在你住的地方?”
“恩?”
“我听你走了好远的样子,什么地下室这么大?”
“哦——”
千帆尾音拖老长,咳嗽一声说:“就是那种大厦的地下停车场,这里的物管是我朋友,刚好他们这里有块很偏的角落,司机停车不方便,经常空着,我就拜托他想办法帮我承租,事成后随便用施工挡板遮一遮就搬进来了。”
谢正衍目瞪口呆:“这么简陋啊!那不是连基本的生活设施和安全都不能保障?每天还泡在汽车废气里。”
“是啊,所以很便宜嘛。”
“可是我怎么从来没听到你那边有汽车声响。”
“我俩总在深夜通话,大厦里的人早下班了当然安静啦。”
“唉,千帆大大你尽快搬走吧,那种地方对健康损害太大,汽车尾气是高致癌物质,有个万一就惨了。”
“没办法,太穷,租不起更贵的房子。”
谢正衍想象一个三四十岁的沧桑大叔窝在弥漫有毒气体的阴暗角落吃泡面的画面,便感觉不忍卒读。都说富人乐善好施,其实真正怜贫惜贱的还是善良的穷人。白居易一生富贵,看到衣衫单薄的卖炭翁,即使可怜他“心忧炭贱愿天寒”,仍未在宫使巧取豪夺时出手解围。杜甫穷困潦倒,却能愤然疾呼“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更进而写下“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的博爱诗篇。谢正衍才学不及诗圣远矣,却也饱读经纶,受过孔孟熏陶,深知同是天涯沦落人才能够惺惺相惜,感同身受才会舍得分自己稀薄的粥去疗他人要命的饥。
“西安像样点的房子最便宜的月租是多少?”
他小心询问,看自己是否有能力施援,千帆想了想:“大概五六百块吧。”
谢正衍松口气,这个价钱还在他能力范围内。
“那个,我以后每个月借你300块,你去租个好点的房子吧。”
“哈?”
“你现在的居住环境实在太糟糕了,整天闻废气搞不好会英年早逝……”
他说着说着就没声儿了,脸颊紧绷发烫,下意识垂头抱住膝盖,暗骂自己瞎逞能,又不是大富翁能潇洒行慷慨,莫名其妙跟人家说这些不被笑话才怪。
事实上千帆不仅笑了,还格外惊奇,证据是他被水呛了个半死,不停咳嗽好像喉咙里会钻出一群飞鸟。
“哑笛大大你刚才说要借钱给我租房子?”
“哦。”
谢正衍无地自容,假如千帆追问缘故,他保证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好在那种事没发生,那讨厌鬼在纵情狂笑后只顾着取乐,他知道谢正衍收入不高,每个月节衣缩食也鲜有结余,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要仗义疏财,真是个过江的泥菩萨。
谢正衍不久便恼羞成怒,肃然驳斥:“我心肠没那么好,你也不该挖苦泥菩萨,泥菩萨也是菩萨,哪怕在被江水泡成泥沙的前一刻也会极尽所能度化众生!”
千帆的笑声截然而止,片刻后不失歉意的说:“对不起,我太没礼貌了。”
“你知道就好。”
“我是只没良心的狗,连驴肝肺都不配吃。”
“噗嗤,那就罚你吃狗粮,单身一辈子。”
“这诅咒也太狠了吧。”
“一点都不狠,跟你这么毒舌的人一起生活,钻石心也会碎掉。”
“那有啥,用520粘起来就好,不过那样会贬值倒是真的。”
“看吧看吧,边说边来,真没治了。”
谢正衍只嘲千帆嘴巴坏,没意识到自己很好哄,对方随便诙谐几句就骗得他回嗔作喜,千帆也灵醒的不在租房这个尴尬话题上盘桓,问起另一桩事。
“你以前配过一部叫《不归燕》的民国剧吧?”
谢正衍接过上百部剧,有印象的只占一小半,但对这个《不归燕》记忆深刻,那里面存有他在网配毕生难忘的耻辱——被退圈聚聚息百川当众踢出歪歪频道。
“这部剧不早坑了吗,我只配了个小龙套,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在里面配过龙套。”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是才知道你在里面有戏份啊。”
谢正衍细想也正常,《不归燕》是个大制作,第一期就有50几个CV参演,那么多陌生ID哪能一一记住。他有些高兴:“这么说我们早在两年前就同过框啦?”
“恩,可惜那剧后来坑了,我听说是因为主役攻跑路了。”
“不是跑路,是退圈了。”
“那人叫啥来着?”
“息百川。”
“对,听说他是弯装直,当男小三拆散同志情侣才被网友骂退圈的。”
“好像是。”
“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啊?”
谢正衍愣了愣,千帆时不时就会问一些出其不意的古怪问题,今天这个又是朵盛放的奇葩。
“你干嘛问我,我又不是相关人士。”
“因为我八卦嘛,快说,满足一下我渴望探究人性的心理。”
“什么人性啊,只有三姑六婆才喜欢讨论这种花边。”
“你不觉得这个息百川很渣吗?明明是个基佬还装模作样冒充直男,勾搭人家有夫之夫卖腐,把好好一对情侣搅散了,这种败类难道不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谢正衍极讨厌息百川没错,可当听到千帆这么说的时候,他的是非观本能的先踩刹车,认真想了想,摇头:“这件事至今众说纷纭,我觉得在看到最终结果前还是不要武断下定论,你想平时我们亲眼见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相,何况隔着网络,你怎么知道真实情况到底如何,万一他是冤枉的,我们人云亦云的骂他不等于助纣为虐吗?”
千帆轻轻笑着,声音里像藏着什么东西。
“你这么维护息百川啊,对他有好感?”
“不是。”谢正衍脸沉下来,压低嗓门恨道:“恰恰相反,在乌白凤暴露丑恶嘴脸之前,他是我在网配圈最最讨厌的家伙。”
接下来他声情并茂讲述了当年息百川强横霸道仗势凌人,将他一脚踢出频道的全过程,并声言永不原谅这个坏蛋。
千帆听罢若有所思的说:“也许——我是说也许,他当时只是因为心情不好,不经意的对你发了脾气呢?”
谢正衍扬头冷哼:“那也只能证明他是个无理取闹的家伙,真正有教养,心胸开阔的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迁怒无辜,我呀真是恨死他了,终生铭记这个耻辱,他要是敢复出,我绝对第一个到他的黑帖里打卡。”
千帆忽然打个喷嚏,有些放空的说:“哑笛大大,我有点困了,今天先聊到这儿吧,晚安。”
谢正衍纳闷他为何一转眼就变得不在状态,但仍体谅的说了再见。爬上床,正要裹住棉被躺下,又听到扣扣提示音,千帆发来一条消息。
“我对你的遭遇深表愤慨,假如那个息百川重回网配圈,记得通知我,我会和你一起去砸场子。”
什么鬼!
谢正衍当场喷笑,想马上回复,又好像说什么都不准确。好比撕裂了彩虹糖的包装袋,鲜黄的欢快,艳红的喜悦,橙亮的温暖,蔚蓝的舒心,翠绿的爽朗满桌铺洒,不知道该先捡那一颗来吃。
还是让彩虹静静的挂在天空吧,在他的心情被烦恼层层封锁时,难得像此刻这样,捡到一把天神赐下的钥匙。
第23章 见光死
年底公司业绩萧条,王大膘为节省办公开支提前让员工放假,长假之于谢正衍通常是另一段更辛苦的工作期,刚从办公室解放又转型当起龙虾店小二,忙上忙下手不得闲,每晚回家累得倒头便睡,看书录音的力气都没了。
熬到年三十龙虾店放假歇业,他才安稳的喘出一口气,却并没感觉到过年的气氛。往年奶奶尚健大哥未婚时,父母还会认真置办年货,做顿丰盛的年夜饭,在饭桌上模拟一番天伦之乐。前年谢正兴成了家,此后每年都跟老婆去丈人家过春节,不久奶奶又生病痴呆,家里没了需要宠爱侍奉的人,廖淑英也懒了。前两年除夕基本就凑合着过,今年更因为老公搞外遇,店门一关便跑得杳无踪影,家里只剩她和小儿子外加一个活死人似的老太太,她就更没心肠料理,干脆打电话给谢正衍,说自己要去宝山二妹家,让他回家看门。
早上谢正衍来到老屋,家里已房门紧锁,奶奶埋在窝棚的棉絮堆里,正一颠一颠打瞌睡。谢正衍上去摸了摸她的手,生铁一般冷硬,忙打开堂屋门,将她抱进去放在垫好褥子的椅子上,又去厨房烧了一盆炭火,搬来放在她脚边。
邻居们都去跟自家亲戚团聚,以往拥挤的院落丢了魂儿似的安静,天空穿着土色蓑衣,雾霾在上面一块一块的缀补丁,呈现落魄相,让人怀疑天庭已裘敝金尽,众神正衣衫褴褛的来向尘世讨要祭祀。
谢正衍煮了个荷包蛋喂给奶奶吃,脱掉外套捋起袖口进行大扫除,家里的桌椅茶几地板窗台灶面案板都已积尘油腻,很脏,却又不像有的邋遢人家,虽然脏得不像样,但洋溢热闹生活的烟火气。自家的这种脏透着股无心过日子的冷寂和放任荒芜的堕落,谢正衍明白母亲已经对她名存实亡的婚姻绝望,这个家对她来说如同暂居的旅馆,除了谢正兴,其余家人都是面目可憎的房客,她灰心丧气,一有机会就躲得远远的,其余时间得过且过耗着,苦苦等候那个她也描绘不出具体形状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