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笑道:“这看法有点偏激,虽说人与人的交往都是各取所需,但钱绝不是唯一要素。你也别胡乱瞎猜,兴许你那位偶像大大也是因为尴尬,不好意思再见你才选择绝交的。”
“丢脸的是我,他为什么要尴尬?”
“你不是说他喝得烂醉,还一反常态大吼大叫吗?他可能觉得他在你心目中的形象破灭了,与其被你偷偷嘲笑,不如自己采取主动。”
“可是我不会嘲笑他啊。”
“你的想法你自己清楚,但他不知道呀,就像你也不明白他的真实意图一样,人与人的隔阂就是这么产生的。我觉得你没必要继续纠结这件事,既然曾经愉快相处过也算一段不错的缘分了,有句话说得好:与人相知,在一起时恩恩义义,若缘尽断交,离别后也要潇潇洒洒,总是沉湎在已成定局的事情上完全没意义。”
这是谢正衍第一次喝到千帆煲的鸡汤,惊讶大于受教,忍不住玩笑:“我怀疑明天早上太阳会打西边出来。”
“怎么了?”
“因为狗嘴里竟然吐出象牙了。”
“哟呵,你这人太没良心了吧,我认真开导你,你却挖苦我。”
“跟你学的呗,哈哈哈。”
他俩相互俳谑几个回合,谢正衍阴郁的情愫的像被吸尘器吸走了,振奋精神跟千帆共展新的年景,聊到开心处,千帆转承自然的问他:“最近都没怎么听你提那个珠宝设计师了,你是不是移情别恋了?”
谢正衍纠正:“什么叫移情别恋啊,你少胡说,而且我统共只跟你提过他一次好不好。”
“哈哈哈,因为是同行,又是我最羡慕嫉妒恨的帅哥,所以印象深刻嘛。你现在还经常看到他?”
“没有,自从上次下雨天偶然遇到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怎么不去找他?”
“他人在西安,一个月最多来上海一两次,每次都只呆两三天。”
“那就趁那几天去他工作的地方找他啊。”
“我找他干嘛,人家又不认识我。”
“不认识可以看嘛,你不是很喜欢偷窥他吗?”
谢正衍如今已能随意反击千帆的戏弄,听他话一出格,即刻数落:“我那只是羡慕、向往。你思想真的太猥琐了,再美好的感情也会被你说得下流低俗。”
“哈哈哈,好吧好吧,这点我承认。可是假如能再遇到他你还是会很开心对吧?”
“嗯,应该是吧。”
谢正衍缺乏傲娇成分,便没有口是心非的本能,同自己信任的人交流时心态往往单纯,一般而言都会诚实表露想法。平日里他的确会常常想起容川,特别是闲来无事时,那人的身影就会像落英芳菲蹁跹飘入他的脑海,赏心悦目的人如同金声玉润的文章,都叫人意往神驰。
听他承认,千帆说:“你把这个列为新年愿望之一吧。”
“嗯?”
“愿望嘛,不能都太遥远艰巨,先找点容易实现的,达成了就可以鼓舞士气,你就把跟偶像见面当成小愿望,没准很快就能成真了。”
谢正衍好笑极了,正想嘲他“有病”,又听他提出更搞笑的建议。
“明天去庙里烧香吧。”
“哈!?”
“听说上海有个玉佛寺,菩萨挺灵的,明天是初四羊日很适合烧香礼佛,你就去那个玉佛寺求求菩萨,说不定就如愿了呢。”
“这也太扯了吧,你怎么想到一出是一出啊。”
“去嘛,顺便也帮我拜一拜,我过去几年真的很倒霉,你帮我求菩萨保佑保佑,我给你香火钱。”
他说完真发了个360块的扣扣红包过来,做为请谢正衍代烧香的费用。谢正衍以为他是听了玉佛寺菩萨灵验的传闻,病急乱投医的寄希望于宗教,劝自己拜佛许愿只是借口,主要目的还是想找一个代他烧香的人。心里同情他,便答应帮这个忙。千帆很高兴,最后还特别叮嘱:“烧香要赶早,我找人算过时辰,明天早上8点是吉时,千万别错过。”
初四日也是个阴冷的雾霾天,寒气犹如长吸盘的触手一个劲儿往衣领里钻,每阵冷风都像饿虎出岗专掏人心窝子。这种寒天假日最适宜在家蒙被恋床,可是丈夫一诺胜千金,答应人家的正事不能食言,所以谢正衍冒寒起了个大早,8点准时来到玉佛寺。
这座地处闹市的寺庙是上海香火最鼎盛的庙宇之一,市里很多大人物也时常来此参拜,春节期间香客潮涌,寺门外人山人海,比赶集还热闹。
谢正衍从第一重天王殿一尊一尊佛像挨个拜起,拜倒第三重方丈室,人流量比外面两重减少一半,总算可以歇一歇被攒动的人头晃得昏花的眼睛。他站在大殿外的阑干前朝下张望,只见一支气场非凡的队伍行云流水的闯入眼帘。
这一行人大约十几名成员,个个衣饰富丽神采熠熠,走在当先的是一位年约六旬楚楚谡谡的老先生,身后跟着四位风致雍雅的中年贵妇,再后面都是正值华年的青年男女,似乎是某个豪门望族举家出游,排场十分低调,但那气势已足令贩夫走卒们惊艳叹羡。
谢正衍比周围所有人都惊诧,闭紧眼睛甩一甩头,再定睛细看,登时张嘴深吸一口冷气,不敢相信走在那队伍中间的最亮眼的青年就是常常惹他遐思的瑞亨珠宝设计部总监容川。
菩萨真的显灵了?可他明明没许这个愿啊,是了,菩萨神通广大,当然能知晓他尚未出口的心事,但这愿望未免实现得太快,他还没做好准备迎接新一次的邂逅。
为此他慌得手足无措,怀疑自己头发太乱衣衫不整,急吼吼上下抚弄,而容川一行已足不停步的登上台阶。这时大殿门口的工作人员再次举起扩音器维持秩序。
“请要拜佛的游客到这边排队,依次进殿。”
谢正衍被身旁人群推挤着涌向殿门,刚好和容川同时到达正殿门槛前,他呆顿顿望着对方,脸上已刷了一层辣椒酱。
第一次靠这么近,他发现自己需要微微仰视他,从身高差推断,容川至少有1米85以上,他今天正装打扮,外套黑色毛呢大衣,身上有暖暖的好闻的木质香水味,不止味道,他浓密轻盈的发丝,白皙光洁的肤色,柔软红润的薄唇,秀长整齐的眉毛,还有眉毛下柔和静美的眼睛都给人暖融晴和的感觉,仿佛一缕私自下凡的曙光,他在对他微笑。
谢正衍的心被他这一抹笑弄成一锅滚开的水,哔哔啵啵冒泡、翻腾。
“这边的游客请排好队。”
工作人员又在嚷叫。谢正衍发现自己的存在扰乱了队形,东张西顾不晓得该去哪里安身,容川稍稍后退半步,空出一个间隙,微微抬手向他做了个请手势。
他是让我排他前面?
谢正衍慌惘垂头,没有更好的选择,促急促忙的钻进了那个位置,站定后头皮嗖的一凛,暗暗骂自己为何忘了道谢。
现在再回头说谢谢更像个傻瓜,只好把粗心装到底,他跟随队伍缓缓挪动,想到容川可能正在后方悄然打量自己,后脑勺便滚过一波一波热浪,耳朵也烧得几欲融化。几分钟后他们终于够到佛像前的蒲团,容川和他比肩,在旁边的蒲团上屈膝下拜。谢正衍此时心旌摇动,已无法集中精神,形势逼人不得不依样画葫芦。二人先后磕头三次,默默合十祈愿,他忍不住侧头偷瞄,见容川闭目凝神,神态静穆庄严,虽然只是侧颜,却有十分的光芒飞过来,晃得人目眩神迷。
他心羡加心惊,骂自己胆大包天,佛祖在上也敢做出此等鬼鬼祟祟的猥獕行径,这蟑头鼠脑的德行不就跟古代那些借着烧香偷窥良家女子的流氓无赖一个性质么?
胡思乱想之际容川已起身离开,他也赶紧爬起来,紧张的默念几句告罪词。走出殿门,看到容川一行人正依次在功德簿上签名,忙掏出钱包里千帆给的360块投入功德箱,排到他身后等待签名。
刚刚才向菩萨悔过,这样算不算明知故犯?可他忍不住,萤火虫总是凭本能追逐月光,今日机缘巧合叫他偶遇男神,他实在舍不得不多看他几眼。
容川排队时没回过头,大概不知道谢正衍正跟在身后,签上名放下笔,径直跟家人们走了,谢正衍惦记追赶,签名时毛躁手抖,笔尖一滑,笔身脱手落地滚出去老远,他急冲冲跑去捡拾,一个人已先行替他捡起来。
容川,他还没走!
谢正衍像中了定身法,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唯有顽强的心跳在耳中激昂,扑通扑通,扑通扑通,他真怕周围的喧嚣都遮不住这令他羞慙欲燃的巨响。
容川将笔递还给他,尖尖的唇角挑出好看的笑意。谢正衍完全可以借一声“谢谢”跟他搭话,可他整个人都懵了,就这样白白错失搭讪的最佳时机,排在他后面等待签名的人很快不耐烦的催促,他迅速机械转身,跑回功德簿前补完余下的字。不用想也知道自己做这些动作时姿势是多么的不协调,手忙脚乱的,疑似小脑瘫痪的残疾人,真的蠢毙了!
等他重回头,360°全方位搜寻却再也找不到容川的踪影,想必已和家人离开寺院了。谢正衍泄气皮球似的萎顿下来,仿佛站着的他已是空壳,地上瘫着的影子才是真正的他,失魂落魄良久,竟触景生情的想起《西厢记》里的唱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