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去一个多星期,这天他忙完店里的事,回家洗澡时突然获得不错的创作灵感,忙煮了壶奶茶挑灯赶稿,一气呵成写完最棘手的一集,凌晨容川来电话,问他睡了没。
“我正写剧本呢,今天状态不错,总算突破瓶颈了。”
“是吗?我们谢编剧真的好棒,写到这么晚,肚子饿不饿啊?”
“恩,晚饭就喝了两口汤,快饿扁了。”
“那还不赶快弄点东西吃,你胃不好,不能挨饿。”
“可是我不想动了,就这么睡了吧,睡着就不觉得饿了。”
“小懒虫,我给你买夜宵吧,想吃什么?”
“这么晚了哪儿去买夜宵?”
“你别管,快说想吃什么。”
上海的深夜餐厅少之又少,况且容川还在无锡,网上订餐更没着落。谢正衍本着撒娇的心刁难他,说自己想吃披萨和玉米浓汤,还要求半小时内送到。
容川成竹在胸地笑:“这还不简单,你到阳台上来瞧瞧,外卖小哥已经到了。”
谢正衍着疑,依言出门查看,路灯正轻悠悠照在阳台下的小弄堂里,把黑色的柏油路面映得波光粼粼,他抓住栏杆探身一望,就看到容川在弄堂尽头向他招手,犹若站在水边等待摆渡的旅人。
“你回来啦!”
谢正衍惊喜万分地喊起来,大大超过讲电话的音量,直接朝远方呼唤,招来此起彼伏的犬吠。容川在电话里叫他别嚷,转身走出弄堂,谢正衍知道他正向家门走来,激动地跑出去迎接,穿过空旷无人的街道,好似快速滑行的保龄球击中目标,直接蹦到容川身上学树懒的姿势紧紧攀挂。
容川拎着购物袋,只能单手搂住这只活泼的宠物,短暂亲热后想放他下来。谢正衍却耍赖说不要,自动退化成尚未学步的幼儿,一心撒娇到底。容川嘴上吐糟,其实挺乐呵,就这么抱着他走进家门。到了玄关谢正衍轻巧落地,双手依旧缠在他脖子上,问他怎么提前回来了。
容川调笑:“问这么多干嘛,我提前回来你还不高兴呀?”
谢正衍害羞地做个鬼脸:“就因为太高兴了才问嘛,你为什么走路,车呢?”
“昨天在路上发生擦挂,送去修理了,我租车回来的。”
“回来就回来,干嘛打电话捉弄人?”
“我走到门口看你房间还亮着灯,知道你在熬夜,想逗逗你。”
容川说着提起手里的袋子:“这里面有你想吃的披萨,玉米浓汤没有,但买了蓝莓布丁,快去吃吧。”
谢正衍喜滋滋接过,问他怎么猜到自己想吃这个,容川继续调戏:“你爱吃的就那么几样,这都记不住还有什么资格做你男朋友。”
乐得谢正衍得意忘形,垫脚用脑门贴住他的额头,使劲蹭了蹭。回味方才在楼上张望的情景,感到无穷甜蜜,由衷赞同莎士比亚的观点:阳台是个制造浪漫的好地方。
容川这次回来似乎是临时起意,次日没去公司上班,陪着谢正衍逛街玩乐,谢正衍也跟桂嫂打了招呼,今天不去龙虾店,计划晚上和容川去吃日本料理。饭前容川说要去见个客户,离开了两三个小时,这是个借口,当晚就不幸被谢正衍撞破了。
是夜淫雨方止,湿润的空气小偷似的钻进居室,把床单被褥染得潮乎乎的,被窝俨然成了水缸。上海的梅雨就是这么不通人情,睡不着要么属羊,要么起来做事。谢正衍决定看完手边的参考书,手指刚够到台灯按钮,隔壁容川开始说话了。
“学长,你心情好些了吗?秦广陵没再骚扰你了吧?”
老式洋房隔音效果不佳,夜半万籁俱寂,再细微的人声也逃不过邻壁的耳朵。谢正衍只听到秦广陵三个字,已断定他在和网配中人通话,而那个圈子里同他有联系的只能是三更弦断。他一时间惊诧恼怒,好像遭遇了入室盗窃,本能地起了防御心,顺手卷起手里的书本按在墙壁上做探听器,耳朵贴住卷筒一端,那边的声音更加清晰。
“学长干嘛客气呀,咱俩还用得着说谢谢?别说我就在无锡,知道你有危险,哪怕远在天边也会赶回来救你。”
“我刚才给秦广陵发了短信,他没回我,但看他微博好像已经回厦门了,凭昨晚的观察,我觉得他追咬你肯定事出有因,咱们得想办法澄清这事,解铃还须系铃人不是?”
“你晚上吃饭了吗?今天看你脸色很差,心情再不好,饭还得吃呀,不然哪儿来的力气跟极品们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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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源不断释放出的信息好似拆墙的铁锤一下下砸在谢正衍耳膜上,击出大堆火星子。他掐住枕头,臼齿咬得酸痛,像醋泡又像火烧。
白天上网时看到三更弦断昨儿爆秦广陵床照,导致双方互撕,秦广陵发出复仇令,直接杀到上海,一副要将三更生托活剥的架势。谢正衍当时暗呼爽快,只差拍手叫好,这才过了几小时就剧情大反转,轮到他被打脸。
容川特意赶回上海是为了援助三更弦断,不是因为思念他。
还有,他今天一直跟自己在一起,只在下午单独行动,竟然也是去见三更弦断。
这个叫三更弦断的幽灵夹在他们中间,制造隔阂摩擦,自己恨他恨得要死,而容川却把他当成珠宝珍爱,使得谢正衍认定一个道理——只要三更弦断存在,他和容川就不能达成完整无缺的和谐。
嫉火点燃沸腾的锅,他是插在锅里的汤勺,烫不死,一直痛。天亮后容川要回无锡,他装睡不肯相送,容川悄悄开门瞧了瞧,然后悄悄走了,不久谢正衍收到他发来的短信。
“我过几天就回来,你乖乖听话,按时吃饭睡觉,别累坏了。”
谢正衍握住手机,握到掌心湿透手指欲折,乱无头绪地揣摩着容川和三更弦断之间令人莫测的关系,又被过剩的编剧天赋引导,织补出许多暧昧难言的情节,潜意识里还不承认那些剧情都是他无根据的脑洞,反倒像个入戏的观众,焦虑情切。此时再看容川,更觉得他是限量展销的奢侈品,再不下手,随时会被别的顾客抢购,他要做容川生命里的唯一,但求结果,实施手段和过程都无所谓了。
计划出胎,剩下的就是筹备,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谢正衍配了几百部耽美剧,读过几十篇耽美文,大猪小猪瞧了无数,经验不足,理论有余,再去网上采集求教一番,心里已有了底。或许是天人感应,他的内心风起云涌,自然界也在孕育风暴,数日后,本年度第一场台风开始瞄准上海奔袭,容川赶在台风登陆前一天回到他身边,到家后狂风大作,哪儿都不能去了。
谢正衍近日跟店里新聘的厨师学了道“担担面”,现炒现卖做给他吃,饱满柔韧的面条加了糖醋酱油芝麻酱,铺上榨菜、肉末、脆花生、酥豌豆、鸡蛋丝,再淋一勺香喷喷的辣椒油,吃得容川眉开眼笑,说下次一定要用雅德的法国大菜回请才抵得过这顿美餐。
饭后他们窝在家里聊天看电视,这正中谢正衍下怀,守住容川身边的咫尺之地,就等于守住了整个世界,外面的金碧辉煌都是海市蜃楼,真实只在眼前。二人随意说说笑笑聊到深夜,他央求容川唱歌,容川毁嗓后就不太想唱歌了,谢正衍怕勾起他的伤心事,平时也不提,今天他别有用心,想刻意营造浪漫气氛来推动他的计划。容川说聊了半天嗓子有点累,商量改天唱,他也不依,撒娇说只唱一首也好,但是要唱他以前没唱过的。
容川想了想,喝水润一润喉咙,果然唱出一首陌生曲子。
“谁有他多相似的脸庞,旧记忆亦绝不会同样,遗忘了肉身参透了无常,人面纵是变幻爱也不变样。迷上的不管你魔与神,爱上的是受苦也甜蜜,无缘也会继续等,天国地狱仍步近,仍惦记着昨日最美的一吻。我记得延绵无尽的花卉,谁为我说过铿锵的约誓,尘俗渺渺变幻多,花会谢爱情会逝,但最真挚的你谁又可取替。若某天琼楼雄殿都荒废,唯独你那记忆永存未毁,缘尽也会记下仙幻传奇多壮丽,夏与冬会更替情共爱却可相传万世。常碰触 这斑驳一片墙,盼有些旧幻影会留着,从前那阕告别曲,飘雪落下仍在唱,还未发现鬓上已染上雪霜。我记得延绵无尽的花卉,曾共你说过铿锵的约誓,尘俗渺渺变幻多,花会谢爱情会逝,但你于我心里仍代表一切。若某天琼楼雄殿都荒废,唯独你那记忆也难被摧毁,如若你我这段虚幻传奇终会逝,没法拥有但仍然是爱我怎么能克制。”
他浅吟低唱,仿佛月光穿过重重雨幕在谢正衍身上洒下碎影,又像落日余晖下的一抹浅笑,勾起他心中淡淡的甜,微微的苦,依依的情,悠悠的愁。他并不通晓音律,但对文字的敏感出类拔萃,只觉得这歌词与自己灵犀相通,体贴入妙地盗取他羁押情感的钥匙,打开笼门,召唤它们共舞。模糊的情念清晰了,清晰的视野又被泪水涂花,他撇过头藏匿表情,很快就被容川察觉,悠扬的歌声戛然而止,他凑上来抱住他仔细打量。
谢正衍以谎言掩饰,问他歌曲的名字。
“《独一无二》,本来是首粤语歌,我唱成国语版的了。”
独一无二。
这歌名含在谢正衍嘴里,像一颗沉重的橄榄,他拼命咀嚼着,在苦涩中寻找回甘,得到启示,决定把今夜烙印成独一无二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