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正衍看了不住冷笑,这个肮脏的圈子,到处充斥唯利是图之辈,要么抱团壮声威,要么坐山观虎斗,真叫一个“洪桐县里无好人”,依他目前的心意,退圈也不可惜,但退之前不能便宜了三更婊,怎么着也得给他点厉害尝。
他下细寻思,仍觉敌强我弱,不能急于求成,便琢磨出一条长线复仇计划,对丁丁糖说:“三更是不会放过我的了,以后一有机会就会逮着我狂黑,我再坐以待毙,迟早死在他手里边。”
丁丁糖闻到味道,犹如收到指令的猎犬露出獠牙,自告奋勇说:“大大,我和小伙伴们都恨三更恨得要死,你想找他报仇发个话就行,我们随时准备跟他拼命。”
谢正衍在紫茗倾国那里交了大笔学费,已初步修炼出观心术,知道他们这类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用花言巧语掩盖私心,以哥们义气欺诈利用,他当过紫茗倾国的枪,自然不想再被丁丁糖玩弄,但来一招将计就计倒是可行,就对她说:“我不想主动挑事,还是等他多行不义必自毙吧,不过有机会的话可以先收集他的黑料,留到将来用。我知道有一批三更黑专门开了个群干这种事,那个群主以前和我打过交道,后来闹翻了,你如果愿意就替我潜伏到这个群里去,取得那些人的信任以后,我再注册一个小号,让你以介绍人的身份把我拉进去。我们在里面一边潜水一边联络其他人,有机会再找三更算账。”
丁丁糖听了,把那个黑群当做桃源仙境悠然神往,巴不得马上领旨出师。谢正衍凭着记忆进行群名称搜索,成功找到紫茗倾国创立的三更黑群,将群号发给丁丁糖,额外叮嘱:“那个群主也是个JP,跟我有过结,你最好用小号求加,进去后千万小心别暴露身份,否则会有大麻烦。”
丁丁糖老练地做出安全保证,即刻动身去执行光荣而伟大的潜伏任务,谢正衍此刻只知道这是一步险棋,等到后面那场两败俱伤的血战结束后,方才明白自己当时一子错满盘皆落索,百年长恨,再无转头。
时间宛如风吹动的书页哗啦啦翻过,不知不觉来到6月底,他和心上人见面的机会依然不多,容川现在几乎都在无锡办公,每周末才回上海与他相聚,这周五提前回来,约谢正衍去他公司附近的餐厅吃晚饭。
下午5点,谢正衍来到金茂大厦,电话联系时容川说要先送一个朋友去酒店,让他去二楼咖啡厅等着。谢正衍走进大厦入口,正遇见他乘电梯下来,身边还跟着一位玉立婷婷的美少女,看年纪大约二十出头,妆扮素雅气质高贵,不像同事客户。
两边迎面相遇,容川很自然地跟谢正衍打了招呼,临走时还拍拍他的肩膀,说自己会在7点前赶回来。谢正衍目送他和那位小姐进入去往地下车库的电梯,稍微有些纳闷,事后问起容川说是他姐姐同学的妹妹,老家在南京,是来上海旅游的。
谢正衍不解,关系隔这么远,那姑娘找他做什么?难不成要他当导游?容川说是他姐姐命他代尽地主之谊,他中午已请姑娘吃过饭,晚上对方想回请,被他推了,考虑到她住在郊区的酒店,一个单身女孩子独行不安全,不得不送她回去。他说得有条有理,谢正衍便没当一回事,隔天方知,这件打他眼皮底下滚过的小事是记非同小可的警钟。
周日这天中午,他正在家洗衣服,准备洗好以后和容川出去吃饭。容川忽然撒丫子跑进卫生间,略显慌张地说他姐姐马上要过来,车已开到了弄堂口。
谢正衍早听说他这位姐姐是个厉害人物,容川都怕她三分,也就跟着慌了神,湿手放在裤腿上揩了揩,拔腿就往门外逃。容川拉住他,笑着叫他别着急。
“我姐是来上海转机的,今晚还要飞巴黎,不会在这儿呆多久。待会儿见了面,我就说你是我朋友,在这儿借住,你跟她打个招呼就去干你的事,犯不着东躲西藏。”
可谢正衍恰似怕见公婆的小媳妇,说什么都不敢跟这位“大姑子”碰面,调头跑上楼,打算避到她离开为止。
容川想劝他回来,无奈时间不等人,一分钟后铁门响动,姐姐已踩着风风火火的步子登堂入室。谢正衍躲在二楼楼梯间听得清清楚楚,他对容川家人的好奇心好比人们对老虎狮子感兴趣,不敢近距离接触,但假若隔着安全的铁笼子,就能大胆观赏了。所以他准备藏在暗处用耳朵膜拜容姐姐的风采,看她是不是容川大肆渲染的“女魔头”。
此刻姐姐已走进客厅,容川问她为何突然过来,姐姐亮出浑厚的女中音气呼呼叫嚷:“我是专程来骂你的,你这个混小子,为什么那样对闵柔?人家大老远来上海看你,你不好好招待,还当面给人钉子碰,昨天听闵月说起这事,我臊得脸都没出搁,真要被你气死了!”
谢正衍寻思片刻,醒悟到话里的闵柔定是前天下午与容川同行的美女,听姐姐这个态度,显然在责怪容川没尽到款待的义务,可是她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弟弟接待同学的妹妹?
楼下姐弟的对话紧密进行,他不想遗漏,继续侧耳静听。
容川正跟姐姐解释,说他前晚有约在先,闵柔不请自来他又不能对别人爽约,只好婉言谢绝她的邀请。
姐姐听了嗓门更大:“你不能推掉重要约会,那第二天也可以约她出来玩啊,人家专程从南京过来的,我还跟她姐姐拍胸脯保证你会好好照顾她,结果你处处打我的脸!我和闵月十几年的姐们儿,要是被你搅坏交情,看不我揍扁你!”
容川果然很怕姐姐,被她狂轰滥炸也一味诺诺地陪笑脸,姐姐气他脸皮厚,还真抬手打了他几下,啪啪啪的,听得谢正衍一颗心抽着疼。
“你小子成天在想什么呀,那么好的姑娘介绍给你你都不稀罕,存心打一辈子光棍?”
“我目前想以事业为重,恋爱结婚等四十以后再说也不迟嘛,爸妈都不急,你何必瞎操心。”
“四十岁就晚啦!男人的精子质量会随着年龄下降,那中年人的生殖能力没法跟年轻人比,你这是对下一代极端不负责任的态度!我代表家庭社会谴责你!”
“哎呀,姐,你好歹是女人,就算岁数不年轻了也别张口就来啊,大妈都没你粗鲁。”
“你少给我来这套,对付你这种癞皮狗就不能给你脸,今天痛快给句话,想不想跟闵柔交往?”
“不想?”
“不想!?”
“姐,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也不知道。”
“我看你就是欠抽!”
姐姐怒火中烧,再度扬起凤爪实施家暴,容川躲闪求饶,地板奏起凌乱的脚步声,幸好一通电话及时插入,姐姐接到召唤要去赶另一场约会,这幕家庭笑闹剧才得以收场。
楼上谢正衍失魂落魄,窗外阳光遽然转暗,凉水般的阴影爬上他的背脊,感觉自己是一颗从阳台上坠落的盆栽,离开温暖的土壤,根须裸、露在空气里,无助颤抖。
这原是意料之内的打击,他知道该如何应付,趁容川出门送行,飞奔回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戴上耳机,掐着虎口平顺呼吸。不一会儿敲门声起,容川经他允许后开门进来,带着防患于未然的温柔笑容。谢正衍摘下半边耳机,像演员专心等待导演的开机指令,听他说:
“我姐已经走了。”
“恩。”
“她一进门就大吼大叫,没吵到你吧?”
“没,我在听剧,音量开挺大,门外的动静都听不见。”
谢正衍谎撒得很完美,容川潜藏的紧张随即雾散,微笑明朗了,走过来拿走他手里的耳机。
“音量太大伤耳朵,下次用挂式耳机,别用这种入耳的。”
谢正衍点着头长长吐息,他成功化解了一场不必要的尴尬,还得谨慎藏好失落与惶恐,保护玻璃罩下的幸福。这太难了,他怕分神会露破绽,假装疲倦不想出门,让容川去叫外卖,等他出门拿手机后松开拧僵了的笑脸,爬上床随便抓本书盖住脑袋,窝藏心事如一只过冬的蛹,接着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个叫闵柔的女孩子。
前天见面她的影像只是过眼流云,此时已化作一场骤雨,淅淅沥沥淋湿他的心,尽管容川明确表示了拒绝,她所带来的压迫感依然持续,因为她代表着大众社会发出的顽固信号,闵柔以后还有李柔王柔,容川迟早会受其召唤回归到娶妻生子的正道上去,谢正衍明白,等到真有那么一天,他只能祝福不能挽留。
心脏像长了虫,尖锐地痛,不是不接受现实,然而太不甘心。他怕容川离去,如同树木依恋清风,挽留不住,至少赠几片花瓣几枚绿叶,让他在群山沧海徜徉时,还能记起仰头守望的枝桠。
浸染的念头就这么成形了,想变做一支笔,在容川的人生里画一道属于他的记号,欲望俨然山地运动挤压出的丘陵,不断朝着峰岭攀拔,再也回不到安分守命的平原。
第89章 献身
平衡状态一旦遭受破坏,烦躁情绪就如潮热的夏季催生出一望无际的稗草。谢正衍每天行军于草原,被自己挖掘的沼泽围困,被自己饲养的蚊虫叮咬,苦痛忧扰混混沄沄,但有欲望这架强大的发动机驱使,他毫不退缩,反而像长征战士一往无前,定要走到理想中的目的地。一面悄悄寻找机会,一面蓄积勇气,自觉是阴谋家在策划一场叛乱,成败都是死,而执念灼灼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