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迁办的负责人很快赶来,质问他为何前来捣乱,谢正衍听说他是管事的,又滚爬着跳下屋顶,扑上前抓住他的肩膀,眼里放出摄人的精光。
“我奶奶还在里面!你快叫他们救人!”
负责人没见过他,怀疑是外面跑来的疯子,先问他什么来历,谢正衍说:“我是这家的小儿子,叫谢正衍,这儿的户主谢天佑是我爸爸,他前些天去世了,可我奶奶还住在屋里,我都没来得及接她走,你们为什么要开工!”
负责人听得舌挢不下,在他和废墟间来回看了好几眼,惊问:“你叫谢正衍,那谢正兴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哥!”
“哦,这就对了,今早他到拆迁办来,跟我说你们家的人都迁走了,同意我们动工我们的人才进场的。你快打电话问问他,你奶奶肯定被他接去了。”
谢正衍来时已给谢正兴打过无数电话,神经都快被无人接听的系统音挫断,以他目前对谢正兴的认知推测,断不能相信这是被害妄想症引发的虚惊,见负责人不相信自己的说法,转身重回屋顶,徒手挖掘那些或沉重或尖锐的碎骸。
负责人连番喝止无效,便报警求助,警察到场后谢正衍也折腾得蓬头垢面十指起泡,经过交涉他仍固执地认为老祖母被施工方失手掩埋,说什么都不肯放弃挖掘。这时桂嫂也赶到现场,见此情景也是惊疑。警察结合他二人反应的情况,对工地负责人说:“我看你们还是帮忙挖挖看吧,万一真有人埋在下面,事情就大了。”
工地方无奈,只得组织工人开挖,起初只派了十个人,可这会儿看热闹的人已围得里三层外三成,民工们有的热心有的好奇,自发地上去帮忙,渐渐的就有三四十个人一起动手,二十分钟后挖开了重重掩埋的屋顶。
谢正衍沿着挪走的碎片仔细搜寻,胸口架着锅滚油,烧心烧肺地焦切。突然听到旁边一个工人刮辣辣惊叫:“这里有血!”
他调头,见那人正从砖缝中扯出一片带血的蓝色绒布衣料,桂嫂赶来查看,一张脸登时像深秋的树叶盖了厚厚一层青霜,战战兢兢说:“迭个是吾今早帮老太太换的裤子啊。”
人们听了涌上来集中挖掘,速度快得像抢收庄稼,动作却比拾麦穗还轻巧,比黏窗花还小心,大家都意识到废墟下可能埋着一条生命,不约而同想:能救则救。
众志成城,却不能挽回既成的血案,几分钟后被埋数小时的老人重见天日,却不再是一具完整的个体,她被房屋倒塌的冲力和锐利的碎片肢解成碎块,这边的房梁压着一只胳膊,那边的楼板盖住一条断腿,不久,肠穿肚烂的躯干和肉酱般的脑袋也恐怖鲜明地显了形,一个胃浅的民工扔下铁锹嗷嗷直吐,其余人皱着眉摇着头叽叽咕咕低叹:“太惨了,太惨了。”
负责人吓得股战胁息,偷偷派人封锁现场,本想先跟警察交涉,扭头见谢正衍拄着一把铁铲站在身后,脚下一个趔趄,直接坐倒在砖块上,跌坐时又本能地做出抱头掩面的姿势,生怕他会操起铁铲砸过来。隔了几秒钟,他发现谢正衍仍直直插在瓦砾里,那把铁铲跟随他的手不停发抖,似乎预感自己将被这个情绪激荡的年轻人带入危局。
就在负责人提心吊胆爬起来,尝试着上去搭话时,谢正衍突然提起铁铲向工地外猛冲,一群凶狠的黄蜂正在他脑子里筑巢,振动千万支翅膀,奏响杀气腾腾的战斗进行曲,他如同二战时被洗脑的纳粹士兵,消弭一切善念,心中只有沸腾的毒、药,眼里只有殷红的鲜血,魔鬼征用了他的双手,在上面安装利爪,催促他去杀戮去破坏,并且怡悦地挑衅上帝:“看哪,要怂恿一个人犯罪再容易不过,只用恨就够了。”
是的,此刻谢正衍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渗透着毒辣的恨意,他没意识自己已做了魔鬼的俘虏,只深信他所痛恨的人才是真正的恶魔,他多活一刻自己便痛不欲生,不马上遭报应就是天理难容,他要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同归于尽,在所不惜!
第73章 劫难
谢正衍冲进上海XX局年终工作总结会会场时,谢正兴的岳父万局长正在发表最后讲话,手里这份稿子是新来的秘书写的,用了太多生僻字,害他念得磕磕巴巴,所以谢正衍的闯入从某一方面讲其实是替他解了围,使他免于当众出丑。
但是这一惊、变对其他人来说是场标准的灾难,这些习惯按部就班生活的公务员目睹这灰头土脸不停挥舞铁铲嘶吼咆哮的青年,第一反应是“国内外反、动势力”策划的恐怖、袭击,明明看到随后冲进来七八名保安,也纷纷抱头鼠窜。由于谢正衍来势迅疾,保安们防备不及被他长驱直入,这时又因现场混乱,一时难以近身制服,使他获得搜寻目标的时间。
他左右张望片刻便发现谢正兴正在不远处呆立,凶星鼓动气血翻涌,举起铁铲劈头就打,第一下失了准头,来不及追击,保安们已像捕猎的狼群扑来捉拿。他被五六只手同时按住,身上唯一还能活动的只有嘴和舌头,过去他从没想过把它们变成行凶武器,现在却恨不得再多生十张嘴十条舌,好一齐詈骂那狼心狗肺的畜生。
“谢正兴你不是人!为了钱竟然害死自己的亲奶奶,就算你是无神论者不怕遭报应,可是你的良知呢?你的党、性呢?像你这样的人渣还配为政府工作为人民服务吗!?”
他混迹网配两三年的收获在这里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功效,身体被压制,吐字仍十分清晰,发音仍相当宏亮,成功穿透了在场所有人的耳蜗,人们面面相觑,转眼就通过谢正衍不绝于耳的咒骂洞晓原由,一些远避的人悄悄走进打量这个眦裂冲冠的年轻人,但谁都不敢正视他的脸,因为他目光里烈火熊熊,能烧瞎人的眼睛。
谢正兴想必做贼心虚,仿佛挨了鬼掐,以往的聪明劲全跑光了,脸青面白地耸肩缩头,情状非常猥琐狼狈,保安问他:“谢科长,这是你什么人?”
他也迟钝地老实答话:“是我弟弟。”
周围传出一片了然的嘘声,更多人听信了谢正衍的控词,尴尬时刻,万局长出面救场,他乃官场老骥,拥有丰富的斗争经验,出手能挡八万雷霆,不慌不忙问女婿:“你弟弟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谢正兴不愧是他挑选的娇婿,跟老泰山默契天成,一拨就亮,忙不迭点头:“是是,他从小脑子就有点毛病,最近家里出事又受了很大刺激,这不就犯病了嘛。”
万局长立刻威仪凛凛地批评:“生病了就该送去精神病院好好医治,闹成这样都怪你照看不周,还不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就这样,在这位局长的“英明”决断下,国内又增添了一起“被精神病”案例。
寒潮来袭,风在窗外游、行示威,凝霜的玻璃不时格格打颤,仿佛在向身后的不锈钢窗栏交代遗言:“我就是冻碎了你也得守住这扇窗,不能让疯子们逃出去。”窗栏坚、挺刚强,借了夜的辉映,通体泛着盈盈蓝光,自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稳固气势,别说人,就算一只日行八百夜行千里的劲鸟也休想闯关成功。
谢正衍躺在床上,身着白底蓝条的病号服,衣服很宽松,上面布满皱褶,使他看上去像极了一团拧干了的梅干菜,摊在狭窄的病床上供人随时炮制。
被强行送到这座精神病院3天了,镇定药物令他的神智时断时续,前几次苏醒他总是本能地呐喊呼救挣扎反抗,类竭嘶底里的状态更授予医护人员确凿证据,矜矜业业地把他当成精神病患治疗。
现在他再次挣脱混沌,终于学得一点乖,明白要逃出这座密置铁栏的病房,只能静观其变,以待时机。刚刚吃了一碗护士送来的稀粥,他一言不发躺下,静卧着等待体力恢复。护士可能是奇怪他这次为何不像前几回那样死死拽住自己胡言乱语,微笑着摸摸他的额头:“总算不乱说胡话啦,看样子病情暂时稳定了。”
谢正衍闭目不答,刚到这里时他曾把这温柔亲切的小护士当做救星,苦苦央求她替自己申辩,殊不知到这儿来的许多病人初入院时都是这种情行,护士见多了,先入为主地视为他的发病症状,满口安慰,却是一个字都没当真。
谢正衍求见医院负责人未果,又要求对外联系,护士耐不住絮叨,脸上起了一层蜡,表情生硬起来,一面往他的点滴袋里注射镇静剂,一面告诉他:“你的监护人把你送到这里,除非他亲自来接,否则谁都无权放你出去,这是法律规定的,跟谁说都没用。”
谢正衍忙问:“谁是我的监护人!?”
听到谢正兴的名字,他觉得床铺枕被都着了火,他是被架在火焰上的兔子,皮开肉绽滋滋滴油,忍不住痛极大呼:“我不要他做我的监护人!他是杀人犯!杀了我们的奶奶,现在又想害我,你们放我出去,我要报警!我要上法院告他!”
他一激动便手脚乱挣,即刻招来压制捆绑,等药物钻进血管后陷入日月无光的昏迷。失败多了,教训也在一次又一次的苦头里孵化出来,知道谢正兴的奸计已然得逞,这里的医生护士认定他精神异常,跟他们说理根本行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