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没有人关注这些绳子如何,因为他们的目光,都被绳子中央一具黑色的棺材所吸引。棺材的盖子半开,里面空荡荡的,没有明器也没有遗骸,居然是一具空棺。
这儿不是墓室,出现棺材本就稀奇,加上又是离奇的空棺。站得最近的伙计哆嗦了一下,惧怕道:“是不是这里面的东西……跑出来啦?”
此言一出,人人自危,又是闹哄哄一片,尚云狂不得不再次喝止人群。
黑兜帽瞧瞧对岸,又瞧瞧黑棺,噗嗤一笑:“别瞎想了,没见缆绳都给你们架好了,这是叫我们乘坐这棺材滑过去呢。”
众人一瞧,还真是,架在断崖上的黑绳索道,若以棺材做缆车,刚好可以借着高度落差滑到对岸。
“黑棺缆车,啧,太特么刺激了。”
“就是,滑到对岸,不会象征着阴阳两岸吧?别一过去就没命了。”
“别忘了下面还有老鼠呢,万一滑到一半儿掉下去……”这人没再往下说,而是重重打了个寒颤。
伙计们你一句我一句,推推搡搡,谁都不肯靠前,生怕哪句话说的不对就要被推上去第一个坐棺材缆车。很快在四周打探的手下回来了,汇报除了这个棺材缆车,周围再也没有能够通行的道路。
尚云狂一直在观察,听到最后,淡淡吐出一口气。
“确实,这是一具‘死棺’。”
死棺,死关,生死相依,连接阴阳两岸。很多人都听说过,死棺并不是普通的棺材,而是指墓中局,甚至可以说,有死棺出现的地方,就一定有接下来的通路。不过代价就是,需要交换生死,以生换死。
换言之,死棺就是唯一的生路,只要将有生命的活物投入死棺,由死孕生,前路自然而然便出现了。
陈秋握起手心,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尚云狂将在场的每个人看过一遍,把那些或不安、或憋气、或闪躲的神情一一收入眼底。黑兜帽咧嘴一笑,拍拍手,茫然的叶彦踏出人群,来到尚云狂面前。
尚云狂抬起头,紧皱着眉一言不发。
叶彦晃了晃,渐渐在一片混沌中醒神过来。他仿佛做了一场很美的梦,充实且欣慰,梦中没有病痛与分离,只有他,以及……葛天佑。
叶彦眨了眨双眼,迟钝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自己处身何地。眼前是一座从未见过的地底断崖,他站立在陌生的人群之外,所有人都直勾勾盯着他,眼神复杂不一。
尚云狂的喉头动了动,最终也没说出什么,而是信手一指,指向断崖边那具掀开的黑棺。
“你进去吧,进那具棺材里。”
叶彦不知所措的后退一步,不明白这搞得哪一出,为什么一觉醒来,所有人都关注着他,还要他进入一具棺材!?
见叶彦半晌没有反应,尚云狂走前一步,叶彦受惊的再次后退,却被其他人团团围住,无法逃离。
“这里是哪,你们要做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四面的人群冰沉又冷漠,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如同望着一只待宰的羔羊。叶彦无助的想要逃离,却逃无可逃。
“怕什么,你不本来就想死吗?”
尚云狂的声音如闷雷自头顶砸下,叶彦浑身一颤,犹如被人当场施了定身术,脸上的血色瞬间退的干干净净。
陈秋气得浑身发抖,跨步就想过去,却被尚师一把捉住了。
许久,叶彦的肩膀颤了颤,木偶一样重复了一遍尚云狂的话,嘴角扯出一个麻木的笑容。
“你……你说得对。”
我是想死的,从离开北京的那一刻起,无念无求,葬身在这茫茫草原。
说罢叶彦眼睛一闭,迈步走了过去,棺材并不小,一个成年人很容易就能躺进去。叶彦搭上棺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陌生的人群,那些人也遥遥的望着他,有吃惊,有漠然,却唯独没有牵挂与熟稔。
叶彦再没有半点犹豫,合身躺入了棺材中。
这棺材仿佛有生命一般,在叶彦躺下的一瞬刹那间闭拢,发出沉闷的“咣当”。叶彦进入后,没有一声的挣扎,安静的仿佛与黑棺融为一体。尚云狂走过去,一个人将黑棺推进绳索轨道。
“都过来吧,站近些。”
尚云狂一手搭在棺材上,吩咐:“小牧,大力,你俩站右边,我们一起把这个棺材……”
话未说完,一声惊天枪响穿透了在场众人的耳膜。
尚云狂瞳孔一颤,飞快的冲出人群,心脏激动的险些跳出嗓门——不远处的一块高地上,一个人半蹲在地,手里正持着一把冒烟的手枪,看身形是个男子,而他的脸上,则罩着一张泛着冷光的鬼面具。
突兀的人,鬼怪的面具,在墓底世界格外渗人。
在场众人甚至不知这突然冒出的家伙是人是鬼,本能的就想往后退。后退中,只有尚家人不假思索的冲上前,不要人吩咐,手中的枪械对准鬼面人霎时齐发!
鬼面人灵巧的躲过了。
“终于现身了,终于让我等到了……”尚云狂目呲欲裂,骨节捏的发白,一反平日的沉稳冷静:“七年了,让你们逍遥法外了整整七年,现在,为我们的小少爷偿命来——给我杀了他!”
轰轰的火力震响了整座断崖,陈家人和散户们慌不迭逃窜,场面乱做一团。
鬼面人——也就是黎秋早已预料的闪躲到岩石后面,密密麻麻的子弹落在他的脚下和两侧,疯狂的想要把他所在的岩石夷为平地。
黎秋深吸一口气,笔直的举起手枪,爆开头顶的洞壁。他们原本就在地下,脆弱的洞顶受击之后不断崩塌,落下大块大块的碎石,尚家的火力不得不暂时歇止。
然而尚家人刚刚喘息,黎秋便走出躲避物,用变过调的声音大声道:“尚云狂,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吧?一上来就动刀动枪可不是你的待客之道。”
尚云狂眯起眼,拦住属下举起的枪支,自己扣紧板机,抬头放了一枪。
可是黎秋却不闪也不避,好像确信这一枪不会打中自己。果然,出膛的子弹在黎秋的脚边炸裂,溅起一层厚厚的淤尘。
“我猜你在杀我之前,一定还有话想问我。”黎秋扫了一眼脚边的弹坑,道:“看来我猜对了。”
“不,你猜错了。”
弹坑发生二次爆炸,一股浓烟冲着黎秋扑面而来。黎秋皱了皱眉,仍旧没有闪躲,这种程度的毒烟迷眼,他自信身体里的血液可以化解。
十多秒后,冷清的鬼面自烟雾中再次显现。
尚家的伙计们大惊失色,只有尚云狂眉宇深沉,兀自保持着镇定。
黎秋拍了拍肩头:“好厉害的毒,我都不知道原来以厚道著称的尚云狂,居然还有这么狠毒的一面。”
“你很了解我?”
“被尚威那老头儿称赞为外家第一人的云大管家,当然是人尽皆知。”
尚云狂没有回答,而是极为仔细的打量着黎秋单薄的身形,似乎想从这人身上挖出一点他想知道的信息。
“在看什么?”黎秋敏感的察觉了,略略带笑:“让我猜猜看,你这么仔细的观察我,无非是想确认,你眼前的这位鬼面人,是不是七年前闯入尚家行凶截货的劫匪之一吧。”
尚云狂不答,但是黎秋正正说准了他的心事。
“这么看有用吗?七年的时间,少年足以成人,青年足以老去,一个人的身形会变,再加上外貌上的伪装,你们这么多年还找不出几个人,其实合情合理。”
尚云狂手上传来上膛的声音:“那么,你是吗?”
“我?很遗憾,那场冲突我并没有参与。只不过——”接下来黎秋不着感情的几个字,叫尚云狂最后一丝理智彻底淹没。
“只不过,七年前亲手杀掉尚言羽的人,的确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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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声,咆哮的枪声,几乎把这阴霾的地底世界掀翻。
尚言羽,尚家的小少爷,七年前的惨案里唯一的牺牲者。
作为北京古董界龙头老大的尚家,家主尚威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尚飞杰,性格果决,极具才干,自小就被誉为英才,也是尚威钦定的家族继承人。小儿子尚言羽,同样的天资聪颖,只是因为年龄较小,性格较弱,加上母亲早亡,所以没有兄长那般锋芒毕露。
一山不容二雄,在这对兄弟之间,尚威从一开始便不假思索的选择了大儿子。尚飞杰可以说是尚威的翻版,才能、性情,样样与父亲如出一辙的优秀。在很长一段时间的家族会议上,尚威都特意携大儿子露面,一来给长子增长见识,二来也叫明眼人看出自己的意向。
相比之下,弟弟尚言羽则懂事可爱,平易近人。自然而然的,像尚云狂这样的家仆近侍,就会跟小少爷更熟悉一些。只是子不类父,难免生出风言风语,加上尚威公开看重长子,活在天才哥哥的光环之下,尚言羽在家里频频受到冷待也是情理之中。
大家族,最不缺的就是拜高踩低,一位不得宠的小少爷,就是尚威手下的伙计都敢给他脸色看。
尚云狂看在眼中,心疼不已,但是转念一想,尚言羽有这样优越的出身,只要乖乖顺顺一辈子,不与哥哥争抢风头,也能富贵无忧的过下去。反正只要人活着,其他的都不重要,更不必像尚飞杰那样抛头露面,面对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