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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燃灯 (倚马邀月)


  “别理他,自己找事儿。”
  宫季扬没好气地提起炉子上温着的茶壶,拿了两个杯子要倒茶,却发现倒出来的是白花花的热奶,他愣了愣,柳易凑过来在杯沿边上嗅了嗅,道:“是羊奶,有点儿膻。”
  宫季扬正要发难,柳易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的手背,低声道:“还有酒在里头,天冷,喝点羊奶酒不碍事。”
  他要再发一回火,余墨白估计得被吓得屁滚尿流地爬出去。
  “你还喝这个?”宫季扬将信将疑,将已经倒满的那杯递给他,眼见柳易一口气喝掉半杯才犹豫着给自己也倒了半杯,“好好的怎么要喝这玩意儿……”
  “味道不错。”柳易舔了舔嘴角留下的一点奶渍,伸手拿过壶给自己又斟满了,又扭头去看了宫季扬一眼,“你少喝些,这里头酒没少搁,醉了就不好看了。”
  他可没忘宫季扬在洛阳喝多了发酒疯的那回,那还是在外边,要是在北疆军的军营里喝醉,那可真是一场好戏了。
  宫季扬托着腮靠在一旁看他喝,闻言挑了挑眉,别有深意道:“你说的是哪种不好看?”
  “不管是哪种好看,”柳易四两拨千斤,轻飘飘回了一句,“都能让你在军营里颜面扫地,消停点儿吧大将军。”
  宫季扬便只是笑,伸手用拇指替他拭去嘴角没舔到的一点羊奶,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然后凑到他耳边去。
  “你是怕我丢人,还是怕我给你丢人?”
  柳易没听出他话里的玄机,抬手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嘴角,见没有更多奶渍才拿手去推他。
  “我怕什么丢人?你不怕就成。”
  宫季扬正待接话,余墨白的声音忽然横亘着插进二人之间:“将军,我推不动书架……”
  “到外面去找齐深。”宫季扬不耐地摆摆手,“还想我帮你推不成?”
  
  第24章 墨与白
  
  余墨白可怜兮兮地从书堆后露出一双眼睛来,柳易看了他一眼,起身去帮忙。
  宫季扬是个光动嘴不动手的,既要人家赶紧收拾干净又不愿帮忙,等齐深回来都不知什么时候了。横竖他不缺这点力气,举手之劳,帮帮这小书生也无妨。
  “多谢柳先生。”余墨白看他轻松抬起沉甸甸的书架,自己这边却有气无力地拖在地上,红着脸道了谢,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抬起来,只好认命地让柳易抬着书架走在前头。
  柳易倒不觉得有多重,他师父刚把他领回去那阵子,不仅让他每天练嗓子练眼神,还要他举着水缸去山上打水。像他这样从小练武的粗人,力气自然是文弱书生比不得的。
  他朝余墨白笑了笑,“你去收拾地上和桌上的吧,我替你把这些重的都搬了。”
  “那不行。”书呆子睁大了眼睛,“这是我要干的活,有你帮忙已经很好了,我要是一点儿也不搬,将军要生气的。”
  两人这时已经搬着大书架出了帅帐,他说起宫季扬时却还是方才在帐内的模样,又敬又怕,说到将军二字时眼睛却亮亮的。柳易将他的眼神看在眼里,觉得自己似乎不慎窥探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
  “那你搬些轻的,书架也抬轻的一头。”
  柳易看他可怜,替他把书架都搬完了,这才让他自个儿去收拾余下的那些书册和地图。余墨白穿一身深灰色的袍子,在点着炉子的帅帐里搬东西搬得出了一脑门汗,像只辛勤的小动物,一趟趟地往外头挪着东西,宫季扬眼看着帅帐逐渐变空,脸色才逐渐缓和了些。
  “你真不叫个人帮帮他?”柳易问。
  “不是有你么,不帮了?”宫季扬反问道。
  他这话说得颇酸,柳易挑了挑眉,凑近看了一眼他的脸色。
  “你这是吃醋了?隔着桌子我都嗅到酸味了。”他好笑地问。
  宫季扬也贴近了些,几乎在他耳边说话,呼出的热气都打在了柳易的耳垂上。
  “你再说,我可真要吃醋了。”
  柳易正待再回他一句,却忽地想起还搬着书进进出出的余墨白,扭头去看他。
  余墨白站在最后一摞书后,怀里还抱着一堆卷起的地图,傻乎乎地站在那儿看他们。
  从那个方向看他和宫季扬,该是个什么姿势,柳易光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他曲肘推了宫季扬一把,面不改色地端起杯子,用喝酒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尴尬。他这么僵硬,宫季扬自然不能装作什么也没发现,他像刚注意到余墨白似的,皱眉开口打发道:“你先出去。”
  余墨白张了张嘴,又犹豫着合上,抱着怀里的地图低头出去了。柳易想叫住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多余,等他出去了,便把气都撒在宫季扬身上。
  “你离我那么近做什么?”
  “不是你先凑过来的?”宫季扬理直气壮地与他对视,勾起嘴角笑道,“长明,恶人先告状可不好。”
  他说的是实话,柳易理亏地闭了嘴,将自己的椅子往后移,决心离这事儿精远点。
  沾上宫季扬准没好事儿。余墨白刚才准以为宫季扬在亲他,这要是传出去,接下来几天,他不知得被多少人看作宫季扬的相好。
  相好都算好的了,传得更离奇的他都见过,以至于根本不敢多想。柳易在心里抽了自己一耳光,都怪他自己,没事去调戏宫季扬做什么,这下倒好,赔了夫人又折兵。
  宫季扬看他脸上神情变了又变,讨喜得紧,又问:“害怕了?”
  “怕你的兵以为我占你便宜。”柳易黑着脸道。
  宫季扬哈哈大笑,笑够了才伸手去揽他的肩,笑着说:“他们得给我道喜才是。”
  柳易皱了皱眉,只当他又要说些浑话,没成想宫季扬却道:“我这么些年头一回带外人进军营,就打算赖着你不放了,他们还敢说什么?”
  他怔了怔,不知该说些什么。
  先不论宫季扬这话是真是假,“头一回”这词,总是金贵的。
  连带着“赖着你不放”也是,分量太过重,他当不起。何况仔细想想,他总是要负宫季扬这番话的,现下听在耳中便越发刺耳。
  这天晚上吃的是烤羊肉,军营里吃饭没那么多讲究,整只肥羊开膛破肚,夹在篝火上烤得滋滋冒油,撒上香料后更是四处飘香,连躲在自己帐篷里整理兵书的余墨白都探了个脑袋出来,小脸红扑扑地问:“今晚吃什么这么香?”
  柳易正帮着齐深用木头搭架子,闻言抬头朝他笑笑。
  “烤羊肉呢,出来一起吃吧?”
  余墨白扭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空着手等吃的宫季扬,小跑着过来,边卷袖子边道:“我也来帮忙吧。”
  士兵们在下边都烤上了,就剩帅帐这块儿空地给他们,柳易问了齐深才知道,以往烤羊的时候都是宫季扬在一边袖手旁观,他烤了给切下来递过去的。
  “你怎么不饿死算了?”
  他不可置信地问宫季扬,后者满不在乎地伸了个懒腰,把斗篷又裹紧了些,懒洋洋应道:“反正齐深横竖也得吃,一并烤烤怎么了?”
  柳易不管这滩扶不上壁的烂泥,自顾自帮齐深料理起了羊和炭火,两人手脚麻利,倒是很快就把火升了起来,这时已经要将羊架到火上了。余墨白现在再来也没什么好帮的,柳易想了想,问他:“想不想喝汤?再烧个菜汤吧。”
  余墨白没有异议,应道:“那我来洗菜。”
  他卷起袖子,露出一小截白生生的嫩胳膊来,拿了个板凳坐在一边洗野菜,柳易瞧他那副认真劲儿,忍不住笑了笑,回头去往已经上了架子的羊身上刷酱料。
  余墨白有几分像他家小十,听话的时候还挺讨人喜欢的,就是不知作为军师他有几斤几两。
  他边刷边跟余墨白搭话,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余军师是哪儿人?”
  余墨白正跟一块菜帮子作斗争,手在凉水里冻得通红,没多想就答道:“蜀中。”
  柳易的动作顿了顿,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蜀中。
  那可是沈家的地盘,除了沈家,蜀地再无第二家兵法名门。他的五师兄沈无青,正是沈家这一代最出类拔萃的年轻人,也是家主沈懋言的亲侄子。余墨白若是来自蜀中,十有八九与沈家脱不了干系,多半是拜师学习的弟子。
  这可比他想象中好办得多,待他给五师兄修书一封,问问这人什么来头,便一清二楚了。
  余墨白浑然不知,回问了他一句:“柳先生呢?”
  “我是江南人。”柳易将酱料刷遍了羊的全身,又给它翻了个身,擦了把手去接他洗净的野菜,沥干水往汤锅里倒,“机缘巧合来了北疆,这才认识了你家将军。”
  余墨白抿唇笑了笑。
  “那可真是有缘。”
  他圆溜溜的眼睛本就柔和讨喜,笑起来更显稚气,柳易也笑了笑,却留意到他眼里闪过的一丝黯然。
  确是和他家小十一般讨喜的长相,单纯得令人难以设防,心思却重多了。可就他这副快要把宫季扬的名字刻在自己脑门上的模样,宫季扬会看不出他对自己有意思?
  不过是装傻充愣罢了。宫季扬装傻,他也装傻,只当自己那份心思没被看出来,兢兢业业地做军师,真是个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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