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声说,慢慢地将我转了过来,握着我的手,放上了她的心口。
隔着柔软的触感,我的掌心感受到了清晰、有力的跳动。
“可是你看,在遇到你之后,我开始感受到「心」的存在了。”她说,“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感情,是那夜你靠着我的肩膀上落泪的那一刻。”
“那一刻,我听见心中冰层的碎裂声。”
“也就是从那一条细小的裂缝开始,你的点点滴滴开始渗透进来,我因你欢笑而欣悦,因你流泪而悲伤。在遇见你之后,‘感情’的存在才终于不再是一个公式般的认知,而成为了牵动我心弦的一种感受。”
“然后,你斩下巨龙的那一刻,我在你的眼睛中看见了……前所未有的沉重与悲伤。”
“我的心终于感受到了你的疼痛。我从未体会过这样的痛苦,也从未如此地想要将你拥入我怀中,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一份感情。”
“这份感情是正确的吗?这份感情是正当的吗?这份感情会为你再添一丝悲哀和困扰吗——这不再是像配置魔药一样可以用经验解决的事情了。”
“所以我生平第一次,懦弱地选择了逃避。”
“但是,显而易见,我所遇见的万事万物,早已因为你而产生了新的意义。”
“你知道吗?现在,当有风吹过我的时候,在我心里它就不再是「风」,而是一种能够吹过你的发丝、让你微笑的事物。”
“你是我感知这个世界的桥梁。”
“艾希礼……我、我又把你弄哭了吗?”
从听到她表白的那一刻起,我的眼泪就不争气地落了下来,泪花糊了满脸——好丢脸!我觉得自己难堪极了,下意识想躲,却又被薇薇安捧住了脸,躲闪不得。
——薇薇安真的是太讨厌了。她讨厌就讨厌在……讨厌在……讨厌就讨厌在她特别讨厌!
我在心里恨恨地想,翻来覆去地用一个词骂她。
薇薇安却用指尖揩掉了我眼角的一颗泪珠,轻轻吻掉了它。
“我输了,一败涂地、彻彻底底。”她叹息一般说,“艾希礼,请问我还有资格践行我们的赌约吗?”
我不说话,她的气息就又覆了上来——她的腿好长,只需要轻轻一勾,就将我完完全全圈在了她的怀抱中。明明现在是我站着她坐着,我却被她带着情不自禁地软了腰,不知道怎么地就坐到了她腿上,被她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脸颊。
她闭上眼睛过来蹭我,额头贴额头,鼻尖碰鼻尖,纤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痒痒地蹭着我的脸颊——该死,她怎么还不亲我?
我脸红心跳地想,然后意识到——薇薇安是在等我的同意。
“啊……嗯……”我结结巴巴地说,试图营造出趾高气扬的氛围,“愿赌服输,你自己看着办——唔!”
她已然吻了上来。起初是轻轻的,如同第一片雪花飘落湖面,在涟漪间融化。然后这个吻逐渐深入,变成一种令人战栗的、难以呼吸的感情,我的后脑勺被她托住,容不得一丝后退,只能被动地承受着她柔软而绵密的亲吻。
我紧张得快要窒息了,好在薇薇安及时发现。她低声笑了笑,穿插在我发间的手指揉了揉我的脑袋,另一只手则覆上了我的眼睛:“闭上眼睛。”
我的视觉被她暂时剥夺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们接触的唇。在确认我已经乖乖闭眼之后,她的指尖逐渐下滑,打着圈圈落在了我的腰上,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呜!”我下意识绷紧了腰。
“别怕。”她柔声说,“除了吻你,我什么也不做。”
说完,她真的依言松开了我的腰,手落到了我的尾巴上。毛茸茸蓬松松的狐狸尾巴看起来体量大,真的被她握在手中的时候其实不过是小小一把。薇薇安像是觉得很有趣似地笑了声,重新把手松开,慢条斯理地给我梳着毛。
我觉得自己要融化了,下意识又蹭过去了一点,勾着薇薇安的脖子哼哼唧唧。
“你尝起来好甜,我的公主殿下。”她低声说,亲亲我唇角,又吻了吻我的眼睛,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我。
“好了,接下来我们要做些重要的事情了。”薇薇安嘴上说得严肃,手却又抓着我的尾巴揉了好几下,“乖,把衣服解开。”
——该来的还是要来!我面红耳赤地将自己的尾巴抱在怀里,结结巴巴:“你、你要干什么。”
“处理伤口。”薇薇安正襟危坐,表情清冷严肃,好像刚才那个黏在我身上不肯走的家伙不是她似的。
然而,上扬的尾音却出卖了她:“还是说……你想我干些什么呢?”
“……不知道!”
…
最后,薇薇安终于帮我处理好了身上的所有伤口。
窗帘拉着,看不出外面是什么时候,但我猜一定已经天色大亮。桌面上的龙心结晶在昏暗的房间中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那是离开时薇薇安帮我取出来了,此刻正静静地悬浮在一只鸟笼型的玻璃器皿中。
——还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做。
可是,我已经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睛了。难以想象,从跋涉行军到斩下巨龙,不过是一日一夜间发生的事情。我打了个哈欠,终于被旅途和战斗的疲惫彻底俘虏了。在被薇薇安捏着脸颊肉的半哄半劝下,我草草地吃些东西,随后两眼一闭,在薇薇安怀里彻底陷入了昏沉的睡眠。
-
薇薇安垂下眼睫。
在怀中少女彻底熟睡之后,她轻轻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臂,重新下了床。
艾希礼已经解开了束胸的绷带,身体在被褥下显出青涩而柔软的起伏。薇薇安绝不想让第二个人看到她这模样,因此重新披上外衣,端起餐盘,亲自将它送出了房间。
然后,她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从三楼的长廊上看见坐在大厅中等候的安洁黛尔。
她应当是刚刚从军营中回来,纯白的神官袍上粘着灰尘和血迹,却没有回修道院中梳洗。像是感受到薇薇安的视线一般,安洁黛尔抬起头,以一种怀疑与审视的表情回应了薇薇安的注视。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仿佛能听到剑刃相撞的叮当。
她们互不相让,直到薇薇安露出一个优美的微笑。她随手拿起托盘中艾希礼饮过的酒杯,向安洁黛尔遥遥一举,仿佛胜利者最后的致意。
“你、输、了。”她用口型无声地说。
安洁黛尔一瞬间黑下脸,一边十分不齿面前这魔法师这种幼稚的行为,一边却又在心中感到了货真价实的怒气。
然而,此刻她确实无可奈何。女神官恨恨地咬了咬牙,咽下了这奇怪的郁闷之情。
然后她转身离开。
薇薇安微笑着将托盘递给了红着脸在一旁等候的小女仆。她轻快地吹了个口哨,相当满意地准备转身回房间,却又忽然停了动作。
就在她拧动门把手的那一刻,一直被她刻意忽略的一幕再次闪现在她的眼前。
——那是在叹息山谷里看见的东西。
遍身浴血的白发少女站在巨龙的脊背上,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利剑。就在那个刹那,太阳和巨龙的鲜血同时喷薄而出,将奥尔德林所有的树叶染红。
薇薇安睁大了眼睛,看见明亮的少女在那一刻与眉目高远的君王塑像重叠,随后光阴飞逝,命途陡转,她身后炽烈的太阳如熟透的果实沉沉地坠入海里。
王旗颓败,鲜血成河,万事万物在白马过隙间兀自枯荣。
眼球传来剧烈的灼烧感,就在泪水冲出眼眶的瞬息,所有景物都如浪潮回溯,重新变回眼前宁静的模样。
艾希礼依旧在房间中沉静地酣睡。
薇薇安静静地背对走廊站着,不动声色地用指尖擦掉了一颗从眼角滑落的血泪。
她生平第一次如此、如此憎恨自己拥有一双预言的眼睛。
第53章 砂糖
我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
一声惊叫下意识从我喉咙中发出,如同溺水的人,我下意识向旁边抓去,有人一下子把我搂紧了些,我睁开眼,看见薇薇安躺在我身侧,露出担忧神情:“怎么了,艾希礼?你做噩梦了?”
她显然只是和衣而眠,外袍挂在一旁,黑发披散下来,蓝眼睛专注地注视我,令人感到安宁。
看见她,就像是看见茫茫海面上唯一一块浮木,我呜咽一声,一把抱紧了她,把脸埋在她的胸前,用力点头:“嗯。”
薇薇安的手指落在我的脑后,轻轻梳过发尾,微凉指腹擦过后颈,带起一阵酥麻的电流:“什么梦?”
一个让我梦见再也不想看到的人的梦。我闭了闭眼,话到嘴边却成了:“没什么,梦到了不认识的人。”
“那就别管它,”薇薇安的吻落在我发顶,“别怕,我在这里。”
我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别开眼睛,小声要求,“再抱紧一点。”
她轻笑一声,又把我往怀里带了带——啊,魔法师是有着无论男女都留长发的传统吗?薇薇安的头发肆无忌惮地留得这样长,其中一缕流淌到我的手边,让我忍不住轻轻用指尖绕住她的发尾。荒唐的噩梦带来的惊惧终于在她的气息中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心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