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鹊闭上眼睛,想象着Alice在洋流间,日复一日地前进。
第6章 2-2
华东的冬春向来阴冷多雨,天总转瞬的变脸,淅淅沥沥下个没完,李淼淼淋了半路,雨并不大,她索性任由雨点在她的绒质西装上留下难看的水渍。
她到访一栋坐拥小别院的二层小楼,这条僻静的小路沿途是华东市有名的别墅区,工作日的午后,雨天,只偶有车辆驶过,少见人烟。她插着兜,伸手推开虚掩着的院门,街对面传来一阵人声,她回头,望见路边的法国梧桐树下有几个学生年纪的年轻女孩,其中一个见她望过来,急忙把一台单反相机塞进身前的书包里。
见怪不怪。
李淼淼按了别墅的门铃,很快,有人来应门,门打开,玄关出现一个消瘦的身影,李淼淼眼明手快,整个人凑了上前去,将对方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前,往里推,快速地反手关上门。街对面隐隐地传来相机快门的声音。
“你就不能让助理来开门?”
对方从她的身前退后一步,“就我一个人在。”
“你的头发长了好多。”
“是吗?我剪了啊,你上次过来的时候,我还长到这里。”对方边说,边往锁骨的位置比划。
“我上次过来是什么时候?”李淼淼笑,故意这么问。
“你失忆了?上个月13号啊,大年初九。”
“你记得还真清楚。”
“嗯,当然。”对方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粉色的拖鞋,“喏,你的拖鞋。你妈妈做的香肠和卤牛肉我还没吃完呢,太辣了。不过很好吃。”
她们一边说话,一边往屋里走。
别墅是用作工作室的,一楼是排练厅,排布了各种乐器与音响,临靠窗边,有一个小小的酒水吧台。二楼是录音棚,几乎算是现下华东市配置最好的录音棚之一。装修好后,李淼淼来过几次,她也住在这附近。
排练厅里添了两只懒人沙发,地上丢了乱糟糟好几张手稿,两台正在运行的笔记本电脑,还有空掉的气泡水或是乌龙茶罐子,一大袋泡面,甚至有一床一半在沙发上一半在地上的棉被。
“你不会好几天没回家了吧?”
“嗯。”诚实地点头。
“陈葭,你都快40了,能不能有点自理能力?或是找个靠谱的生活助理也行啊。”
陈葭伸了个懒腰。屋里的空调热风不知开了多久,空气干得可怕,李淼淼找到被扔在某个角落的加湿器——还是某一年她买的——打开,然后又开一扇窗,将窗帘严实地拉好。
眼前这个消瘦又不修边幅的女人,穿着最简单的白T恤,赤脚,素颜,嘴唇发白——李淼淼昨天还在公司会议的PPT上看见她年轻14岁的样子,头发比现在要短一些,脸颊没有现在那么消瘦。不回顾老照片的话,她几乎无察她这些年的变化,人们对于一直停留在身边的人或物,感官会钝化,像抱了很多年的旧玩偶,偶然翻到旧照,才发现它崭新时竟不是现在的颜色。
陈葭一屁股陷进沙发里,“你是不是要来劝我接那个节目?”
李淼淼斟酌了两秒。随后,她果断放弃了先说些场面话的想法:“是的。主要是。”
“还有些非主要的?”陈葭低垂着眼眸,她的眼睫毛很长,垂下来,几乎要遮盖掉她的一双凤眼。
“有啊,比如我23天没见到你了。”
“你数得还真清楚。”陈葭笑。
她记得牢,她数得快。
“言归正传。我们真的觉得这个节目需要你,不管从你的专业角度,还是节目效果、立意。”李淼淼在陈葭对面正襟危坐。
“什么立意?”
“传承啊。你是热爱系的第一个全国冠军,现在由你来担任重启的第一届比赛总导师,你对她们来说就像一个风向标。”
“那她们中有几个人,十几年后能够走到我今天的位置上?”陈葭平静地问。这句话由她说来,并不显得狂,她是十几年来的华语乐坛独一份,选秀出身,拿遍了音乐大赏,上完了所有一线杂志的封面,喜欢她的人十四年来只增不减,七张专辑,张张销量辉煌,每一张都有风格上的新突破。
“我不知道,一个两个,或者一个都没有。”
“那我对于那一个两个来说,是风向标,对于其他的人来说呢?到头来,会不会像一个骗局?”
“如果你觉得事不如愿就是骗局,那人生本来就是天大的骗局。”
陈葭眨眨眼,叹了一口气,“我已经8年不和热爱合作了。”
“已经8年了。你也知道,陈葭,已经过去8年了。”李淼淼的语气有些激动起来。
“嗯,淼淼,我记性太好了。不只是8年,我还记得14年前,总决赛结束后,庆功宴上,你祝我一直红到80岁。我回答你说,我30岁就要退休,因为老了,唱不动了,灵感枯竭了。”陈葭边说,边眨着她长长的眼睫毛。
李淼淼沉默。
“结果我30岁没退休,今年37了也还在写歌还在唱。每一年忙起来的时候我都想,不行了不行了明年不干了,但是新一年来了,我又觉得自己变得更好了,变得可以写出全新的东西,可以掌握更多的自己。”
陈葭的声音清冽柔和,连说话都很好听。
“你看,我们都过得很好,坐拥着最精彩的人生。越是这样,我就越偶尔会想,她本来也该有这一天的。”
李淼淼一眨眼,掉了一滴泪出来。
陈葭说:“今年,她也该35岁了。”
“陈葭…我们都知道那是意外……”李淼淼低头,“你以为我就不想她吗?”
陈葭沉默。
李淼淼低着头,像是在吞咽某些强烈的情绪,而后,决绝地突然抬起头来,说:“如果你一定要定性一个凶手,那我就是头号杀人犯。”
她站起身,在转身离去前,她最后对她说:“陈葭,如果你觉得事不如愿就是骗局,那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大的骗局,就是你。”
她走过客厅与玄关之间的走廊,陈葭仍旧坐着。走廊上的的立柜将她们彼此遮挡在对方的视线之外,她弯身换鞋,听见陈葭在客厅里高声说:“鞋柜旁边有伞,伸缩的那一把开关有点坏了,你拿长柄的那把。”
李淼淼将脚使劲蹬进鞋里,毫不客气地拿走了架子上的长柄雨伞。
第7章 3-1
梅溪南路的房子是大两居的户型,杜家买的是顶楼的复式,上下各有两个房间。杜爸杜妈住楼下的主卧,杜思人住楼上的主卧,买房的时候,长子杜慎已经去了华东上大学,因此给他留的是楼下的次卧,楼上的次卧则做了杂物间。
现下,林知鹊就住在她爸爸年少时短暂住过的房间里。
她从2019年带来的包里,除了身份证,只有四样东西,口红、粉饼、手机和充电线,其他的,都被她丢在下榻的酒店里。手机倒是可以一直充电,但也只能翻看里面的照片,以证明2019年并不是一场梦,她也没有发疯。除此之外,在这里,她的iPhone毫无用武之地,所有的app点开来都是黑屏。
如果无法回去,她要怎样作为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她已前瞻了时代发展的趋势,若有本金,可以借助杜思人的身份做投资,杜思人未来会进入娱乐圈,身边必然不乏人脉资源,加之她熟识互联网行业,她有自信可以做出一番事业。有了钱权人脉,身份自也不是问题……
她必须牢牢抓住杜思人,像抓住一枚棋盘上的关键棋子。
她冷静、甚至近乎冷血地这么想着。
莫名穿越的次日,林知鹊在小区门口的报刊亭买了一份报纸,将钞票找零,然后搭公车去了一趟人才市场。她在市场外转悠几圈,找到一个手里捏着一摞名片的畏畏缩缩的男人,给了他150块钱,让他帮自己办了一张证件。
她翻报纸,看这个时代都在发生些什么:联合国的秘书长还是安南、人大会议通过反分裂国家法、股市持续走低、各大城市陆续禁摩……本地版头条是锦城首条地铁线宣布开始施工。她里里外外胡乱看了一通,没有一篇是写科学家什么时候才能造出时光机器。人才市场外的公交站台上蹲满了等活的农民工,其中一个抬头问她:“妹子,报纸借我看看可以不?”
林知鹊无奈地看他一眼,将报纸递过去:“送你了。”
她上下扫视公交站牌,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办。途径人才市场的公交车一共有6路,其中有3路开往同一个终点站,“锦城艺术学院”。杜思人的学校。
一辆公交车正在此时进站,刹车发出悠扬的长声响,车上下来一个男人,喊:“水泥工有没有人干?要三个人。”民工兄弟们闹哄起来,司机扭头看一眼正站在门边的林知鹊。林知鹊心想,管他的。她大踏步走上车,车门在她身后吱呀一声关上。
杜思人就读的艺术学院,位处城区最外围,但城区也并不大,搭公交车,从起点站到终点站,只需50分钟路程。学校的侧门通往一条长而狭窄的步行街,沿街商铺林立,各类小吃、服装店、饰品文具、租书租碟、电脑维修。正好是周末,街上的年轻人熙熙攘攘,缀蕾丝边的服饰在这一年还很流行,窄脚裤、短上衣和匡威鞋是大学生的潮流,林知鹊从街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唯一还算认识的品牌店是以纯,擦肩而过的男生里至少有10个胸前都印着超大的Adidas,每家店都在放时下最流行的歌,走过杂食店,摆在门口的热狗炉子上贴着标价:1元/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