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淅又发了一会儿呆,才想到自己现下的处境不太妙。
他瞥了一眼沙滩上,灿留下的外套和鞋子,脑子里乱七八糟地像刮飓风。
他不能出现在这里,卷入了端木灿的自杀事件里,自己在学校里没法呆下去。以后的前程,不说尽毁,可也得坎坷不已。他和灿的感情纠葛已让他陷入了一连串的麻烦当中,再无故惹上人命案,那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啊......
逃避,也是人性中最可耻的一种本能。
方亦淅思量了再三,狠了狠心,急急忙忙地趁着夜色逃走了。
他回到小旅馆,收拾了东西;捱到凌晨退了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靠近海边的小地方。
这次行程,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发现。亦淅,仍不免一段时间心神恍惚,惶惶不安。
直到两个星期后,消息传到学校:说端木灿失踪,是投海自杀了。
为此,方亦淅自闭了起来:他是伤心,也是自我惩罚。为端木灿弃世绝尘的态度,也是对良知自我的哀悼.......
我可以计算天体运行的轨道,却无法计算人性的疯狂。
罗修的眼里蓄着泪水,恨恨地扬起手掌;挥到半空,又颓然落下。
亦淅紧盯着他,心甘情愿地领受这一巴掌。不料,他又放下了,自己反而有点惊讶。
“你就这么走了?.....不救他.....也不找人帮忙......”
罗修痛首疾首到,声音发着抖。
“我救不了他.......我怕死。”亦淅到了此刻,也不加隐瞒,坦荡得很:“我那时很自私,怕这事儿会连累到我。所以,没有报警。真对不起......”
“你还真不是一般的自私......”
罗修感慨地加重了语气。
“我不想骗你,我以前就是那样一个人,就是那么想的。我当时,太怕了......”
方亦淅的心,一揪一揪的扯着疼。尤其在看到罗修整张失望透顶的脸,自己越发被旧事折磨得不堪。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可我现在不一样了!”亦淅大声说道:“我以前犯过错,我尽力在弥补。为这个,我已经受到惩罚了,不是吗?我对你是真的,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或许吧.......”罗修撩开沉重的眼皮,痴痴地望着他,口中发出悠长的叹息:“可是,我们没有退路了.......”
方亦淅听了这话,仿若被刀子剜着心一样,急痛得眼泪不管不顾地挣脱而下:“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对不起.....要么,你杀我报仇,要么,我们翻过这篇儿,行不行?”
罗修冷淡,凄凉的一笑,如秋雨过后大地的湿冷。
“我们,回不去了......生死,,都回不去了。”
霎时,方亦淅觉得自己堕入了六道轮回。
罗修机械地转过身,慢慢向门口走去.......
他不管他了?不要他了,这次真正结束了?
方亦淅最先感到恐惧的,不是生命危险于否;而是,他和罗修之间已经消亡的爱情。无论是爱也好,恨也好,那曾经牵绊着他们的感情,消失了。这个人,决定放弃他了,任他自生自灭。
仿佛有人,活生生地将他的心脏从胸腔里往外拉——痛得,他觉得自己濒临死亡。
“修.....回来.....不要再扔下我.....”
罗修没有回头,依旧往外缓慢地走着。
这是他,第几次转身?毅然决然的离去。不顾他的苦苦哀求,不顾他的痛彻心扉,绝情绝意的扭开头;把他弃如用过即撇的垃圾。
短暂的,生不如死的悲恸过后,亦淅变得安静,安静得如春日里一朵飘落的玉兰花。诡异的安静,唇边一抹凄然的淡笑,扇动着的幽窗忽明忽暗......
罗修走出房门,陈至荣抽搐的面部神经像是跳大神儿的让鬼附身了一般的夸张,死命地摁着已然熄掉的烟头。
“你要怎么处置他?”
罗修开口询问,面色心如死灰。
“以命抵命。”
陈至荣凶狠地吐出几个字,明晃晃的杀意。
罗修冷冰冰地挑了下眉,无谓地扫了一眼他挑衅意味十足的表情,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好。”
☆、第七十章 峰回路转(上)
希望,是最大的灾难;因为他延续了人的苦难。
罗修不痛不痒地应了一声“好”,便不搭理陈至荣了。他,从衣袋里拿出香烟,抽出一根,点燃......青烟袅袅,不大一会儿,薄荷味的烟草香弥散开来......
这个味道的回忆里,属于他和端木灿,也属于方亦淅。
他也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该怎样面对说了实话的方亦淅;真相让他由里到外,由上到下,混身冰冷。指尖,都是不可自控的颤抖。
陈至荣叩了几下门,里面的人大概会意了。隔了不到一分钟,那两个人架着方亦淅出来,年轻人昂首阔步地走在前面;那姿态,颇有几分参加运动会领队的架势。
年轻人被叫到陈至荣的身边,抵在他的耳畔,听着吩咐。
方亦淅对于见到陈至荣没有多大的惊讶。他和罗修之间的秘密往来,心中是有数的;此时此地见到此人,不足为奇。他,茫然地追随着罗修的身影,不料对方留给他的不过是一个笔直,且冷硬的后背。
熟悉的薄荷香,悄悄溜进鼻腔,沁入心肺;令往昔的记忆,拧成梅子的汁液,在胃里泛着酸楚,涩得差点使他再一次滴下泪来。
“都结束了......方先生。一路走好。”
陈至荣不咸不淡的冲着他,说着好似临终关怀的话。
亦淅扫了扫他阴厉的面目,还是将视线固执地停留在罗修的背上——那不折不毁的光里射出的炽热情思,如一条坚韧的藤,牢固的勒住了心脏,让人产生窒息的错觉。
“修?修.....你要我死?那好,我要你看着我,死.......”
亦淅低喘的声音里,带着果绝。
“你说过的,我就是死,也要死在你面前......我敢把命给你,你还不敢看吗?”
这一刻,罗修觉得,方亦淅并不如他所想的那样的胆小怕事;反而,比他更为勇敢,更有胆魄。
他呢,指间的香烟烧了大半,剩下的一截也在他不自然的战抖中,仓皇掉落。
嘴角,轻轻地抽搐着,努力地压抑着胸中沸腾的复杂情绪。调整了一下呼吸,不让起伏的心跳搅乱了平静无波的面庞。
不可回头,不可回头.....神说:不可回头。
《圣经》里,神在毁灭索多玛城时,曾发下警告:不可回头。罗德的妻子不听劝告,回头留恋地看了一眼家园;结果变成了石头。
但凡毁灭的希望,便不值得回头。
罗修知道,他不会应声变成石头。但,假若他回头望向那人一眼,也许不仅仅只是变成石头那么简单。在一望无际的欲望之海中打滚,假若有了毁灭一切,重新再来的可能;不如,他和方亦淅痛快地选择谁也不要回头。权当做是,时不我与,给彼此一个劫后余生的机会。
罗修的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之后,维持着站姿蚊丝不动。
看在方亦淅眼里,那是一片万念俱灰的绝望.......心田,一片荒芜,荒芜到惟有死亡才能解脱。
陈至荣似乎没什么心情看他们表演生离死别的戏码,忍了半天,开口说道:“告别仪式结束了,说再见吧......”
罗修凝练黑眸,看着他满面杀气,心头涌上了一层浓浓的恨意。嘴里却飘出冷笑,“随你的便,好了。”
说着,寒光掠过亦淅哀哀欲绝的秋池,冷厉地,不着痕迹地对上那个年轻人深邃含笑的目光。
远处,忽隐忽现几点萤火,在林间闪动......飘飘忽忽的,像是光源在快速地向着这个方向移动。
“有人来了.......今晚,有不少人要凑热闹呢.....”
陈至荣眺望着黑漆漆夜色,慢悠悠地说话。听这语气,没那么慌张。
他对着年轻人,使了个眼色:“动手吧。已经夜长梦多了。”
罗修攥紧了拳头,心里暗喜:池卫的人,看样子是赶到了。时间正好,再拖下去,恐怕得逼得他兵行险着了。
“好啊.....老板。”
年轻人答应着,清秀的面容扬起险诈的笑,手里握着一把匕首,踱了过来。
方亦淅有些眷恋地看了一眼罗修:那人还是没有一点回应。
我要死了,看我一眼,不行吗?我用一条命,换你一个回眸都得不到吗?真的那么讨厌吗?那么不屑一顾吗?亦淅悲哀地想着,我只想要一眼,想让你看我一眼而已啊。
最后,他认命一样地闭上了眼睛:有些不甘,但没有反抗。该失去的,尽数失去了。心里一片荒原,没有生存的愿景,不如这样死了也好。终于明白了,灿跳海时的心情——心无所念,不如一死了之。
或许,只有死了,才能让罗修记得他。
对于端木灿,也是一份交待。
年轻人手里锃光瓦亮的匕首,没有指向方亦淅,而是轻快地冲到陈至荣的身后——手掌狠劲的一劈:这人,应声倒地。
听得“扑嗵”一声,方才还在运筹帷幄指挥全局的陈至荣,顷刻间如一棵大萝卜滚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