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根本没有意外,杀人凶手,即是陈至荣。
如果他的推论是正确的,让一切合理的原因只有一个:陈至荣,是端木灿的至亲。
这个问题的答案,恰恰在罗修那里。
他将自己掌握的线索,总结出来的论据,一条条清晰分明地逐一记录,附带着相关的照片和文件证明。整理好这一切,把它整整齐齐地粘在信封里。
这一回,轮到他出手,先发制人——最好的防守,就是不断的进攻。
于是,在一个秋风萧瑟,阴云沉沉的下午,他按响了罗修寓所的门铃。
三个多月过去了,他站在这幢曾无比熟识的房子前,恍如隔世.......他,好像死了一回,又活了过来的鬼魂,寻找前世的来路。
不大一会儿,房门打开:罗修出现在眼前。
见到是他,有点意料之外的微微一怔——眼里有光亮一闪而过,很快消失了。
他还是那么英气迫人的样子:浅灰色的家居服,踩着拖鞋,挺拔健硕的身姿,浑然一体的成熟男性的迷人气质。透明镜片后的一双深眸,星空般的浩渺,神秘,看不出情绪。只是,下巴上的胡茬儿冒出了头,还没刮掉;高昂的姿态里,明显的憔悴和疲惫。
方亦淅的心脏,隐隐发疼。
“好久不见了........”亦淅打破了僵掉的气氛,勾起唇角。
“嗯。是很久了。”罗修点了点头,有点感慨,“你,身体恢复得还好?”
“这不是在这儿摆着嘛,好的差不多了。”方亦淅耸了耸肩膀,摊开了手,做出一副你也看到了的表情。
这该死的客套!他们从什么时候起,说话像是两个陌生人,礼貌而生硬。
“你来是.......”罗修,不解地看着他。
“你不请我进去吗?”亦淅拢了拢风衣的领子,可怜兮兮地说:“外面,有点冷。”
罗修瞧着他那几分孱弱的身子,想着他大病初愈,心柔软了下来。
“进来吧。”
方亦淅跟着他走进屋子:在玄关处的鞋柜里取出拖鞋,轻车熟路地换上;正如先前的每一天。
罗修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什么也没说,心里五味杂陈。
亦淅脱掉外面的风衣,习惯性蜷在沙发里,像一只发懒的小猫。
罗修从厨房倒了热茶过来,放在他手里。这时才发觉,他的手很凉,很凉,凉的有点奇怪。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方亦淅翘翘嘴角:“我走了很长时间,大概是在外面呆得太久了,冻到了。”
“走过来的?”罗修难已置信地瞪着他。难怪冻成这样,起码在外面冻了两三个小时吧?从池卫的别墅到这里,方亦淅这是要重走长征路不成?!
“你这是脑袋坏了?还是有自虐倾向?”
罗修嘴里说着嘲弄的话,手掌却握住了他的手,慢慢搓弄着。
“你不知道,来你这里,我需要多大的勇气......”
方亦淅低下头,啜了口热茶,小声地说了一句。
罗修心有所动,他了解亦淅指的是什么,轻轻叹了口气。手,放开了,语调清冷:“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结束了。你不该来这里.....我们,没有关系了。”
意料之中的回应,方亦淅还是感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几个月前,这个人冷漠得连看自己一眼都不屑,这是下了多大的决心要和他划清界线啊!他的感情,可以说放就放,说断就断,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反观自己,为了见他一面,搏他一眼;想尽了方法,低三下四地找上门来。
爱到了最后,卑贱至此吗?
亦淅稳住颤抖的手,努力平静地说道:“我来,只是想请你替我解开一个困扰了我很长时间的问题:陈警官那么恨我,恨到要我去死。他到底是灿是什么关系?”
☆、第七十三章 疯魔(上)
罗修沉吟了半刻,眉头微蹙,好似在思索着怎样回答合适。
方亦淅一瞥他的表情,多少已经料到了几分。看样子,他的猜测不是凭空妄想。
“到了现在,还有隐瞒下去的必要吗?”方亦淅觉得罗修根本不需要那么犹豫,刺了一句。
“的确没有隐瞒的必要了。”罗修抬起眼眸,推了一下镜架,坦白的一个笑容:“陈叔,是灿的父亲。”
“什么?父亲?”
意料之外,实在又情理之中。
方亦淅先是一阵惊诧,转而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可不,他早猜到那人是灿的至亲了,只是没有想到比他预想的还要离奇而已。也只有这个答案,是合情合理的。
据他所知,灿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从小到大,身边就没有父亲这个角色;陈至荣,这个天上掉下来的爸爸,怎么会当不当,正不正的忽然冒出来呢?
罗修也看出了亦淅的满腹疑窦,打算给出一个脉络清晰的答复。索性大大方方地靠回沙发里,悠然自得地点燃了一根香烟:那股子薄荷味的烟草香,便又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侵入心肺......
“陈叔,是三年前找到的我。”罗修,慢悠悠地说:“当时,我在查找灿失踪的所有线索。我不相信他死了,我也不相信那些他自杀了的屁话!我唯一怀疑的,在你身上........”
他挑眉看了看坐在旁边的人:亦淅紧绷着面容,抿了抿唇,“原来,你注意了我那么久......从你回国,就开始了吧?我曾经还天真的以为,你做那些是因为喜欢我......”
亦淅干涩的喉咙,逸出几声苦笑。
“注意你的不只我一个,还有陈叔。他也在监视你的一举一动,比我更加无孔不入。”
罗修嘴角扯出一缕浅笑,有点自嘲的意思。
方亦淅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是有多震惊!几年来,他活在别人窥视的目光下;没有私隐,没有秘密。所做,做为的每一个举动,一一暴露于人前。无论是美好的,丑陋的;欢喜的,憎恶的,犹如脱光了衣服,在大街上裸---奔一样:一目了然。不用深想,也是件令人细思极恐的遭遇。
便是在知道了真相的眼前,他听到这些,还是感到寒毛直竖,冷汗外流。
“你们,太可怕了......”亦淅缩了缩身子,声音轻颤:“难怪,我的一切你那么清楚。难怪,我总是觉得有双眼睛在背后盯着我。原来,不是我乱想......”
罗修叹息了一声,慢慢吐出烟圈,“陈叔找上我,让我帮他找出灿的死因,帮他惩罚你这个‘罪魁祸首’。”
方亦淅听到“罪魁祸首”这四个字,心脏猛地紧缩了一下——不可自制的惊惧,锐痛。
“他给我看了灿生前的一本日记。记的东西不多,但字里行间我也能体会得到,他那时的处境有多难,多需要人支持。而你,做的事有多让人憎恨!”
恨我?方亦淅暗道:是的,他必是恨我的,这也没什么不对。自己当日的做为,本来就很可恶;才会惹来他做出那么多残忍的事来报复我。他绞尽脑汁,花样百出的靠近我,勾引我;再把我一掌打入痛苦的深渊。他有多恨我,便是有多爱灿,为了心爱的人丧心病狂的复仇,加负在我身上的伤害;到头来,我竟然无话可说,还自甘沉溺其中。
真真可悲,可叹呢。
“然后,你接近我,对我好,让我爱上你。再狠狠地把我一脚踢开,像玩具一样到处送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给灿报仇,给他出一口气。”方亦淅冷静地说着,好象是别人的际遇;心头滴血,泛在唇边的尽是变了味儿的笑。
“你知道,我情愿你杀了我......好过,让我像这样,活得没滋没味。”
“我.......”罗修看他惨白的脸,抖动的唇瓣,心底一片苦楚,沉音回道:“何尝不是......”
声音很轻,方亦淅听得模模糊糊,头脑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那陈至荣是怎么回事?多少年了,才想起来认亲?”
“他和我表姐有过一段婚外情,时间不是太长。灿,是个私生子。表姐瞒着他生了孩子,也没有找过他麻烦,更没有对别人说起过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也就从来没有人知道。据陈叔说,他是后来才知道的,那也是表姐的生活实在遇到困难了,不得已找到他,才说的。他每个月给她们母子打钱,但不敢出现在灿面前,怕灿恨他,不认他。如果不是因为灿出了事,可能这辈子他也不会来认灿的。”
罗修讲到这里,脑子里又闪现出了那个笑语晏晏的俊俏少年——身世凄凉,命运多舛;奋不顾身的两段感情,皆被辜负。最后落得,意冷心灰,魂归大海的下场。
他心疼,无比的心疼。恨不得粉身碎骨要为他做点什么。可是,他知道,太晚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再则,以他今时今日的所为,也不配再拥有灿那样美好的感情了。
想来,如灿这般纯洁通透的玲珑之人,本也不容于这污尘浊世吧?!
或许,这万丈红尘,滚滚欲流里,只有那些投机取巧,见利忘义,寡情薄性之徒才可生存下去,才有资格搅弄风云。
而端木灿,是不合时宜的。
方亦淅心下清明:在罗修的眼里,灿,纯净得犹如天使,不言一语,也是一样“明月无心自照人”。他呢,登利禄之场,俗尘里翻滚出来的大俗物,怎么痴情一往,在罗修那里不过是枉然的“清风有意难留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