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木接过酒杯,有道是酒入愁肠愁百消,酒入喉,烦心事皆消,那便好了。
“为何喜欢桃花笑就会喜欢天子笑?”
“天子笑算是桃花笑的分支,是带花蕊的桃花酿的,跟桃花笑值得一比,在京城颇负盛名。”算个分支就能名声大噪,当桃花笑是这么无能吗?专捧这些废物。
“算什么分支。哼,仗着桃花酿的酒就跟桃花笑攀关系,也不看看是什么东西。”榆木嗤之以鼻。
“桃花笑太难得,类比佳肴,也是可以尝尝的。”竹篱笑的温柔,灯烛殷暖,迷住了人眼。
“将就将就吗?人生就一遭,什么都将就,委屈自己,何苦呢?”榆木微醉,撇手碰到了空酒瓶,霹雳乓啷的,碎了一地。
“不必将就?”竹篱轻声重复,却看见榆木趴在桌上睡了起来。
灯烛夜通明,酒香萦绕,温柔细雨洒入地,枝叶抽芯,点点翠绿依稀挂在枝桠上。
☆、权策谋(续)
同床共枕,情深意重,依稀间,恍如回到年少时分。榆木坐在桃树上朝自己笑,明媚的容颜,似与桃花融为一体,复而低下头继续小心刻着手中的桃木,眉目认真。
竹篱走近,看着颇为纤细的桃枝,担忧的看着榆木,“榆木,爬那么高,小心摔着。”
一转眼,榆木却消失不见了,徒留桃木摔落下来。竹篱连忙伸手去接,仔细一看,却是株桃花。
怔立间,一阵微风拂过,桃花瓣散落满地,隐约间,交杂着一根根银丝,竹篱弯腰捡起,顺着银丝摸上去,却发现自己已然满头白发,竹篱看着散落满地的白发,手颤抖不已,桃木从手中滑落。
“竹篱。”榆木的声音从花中传来,却惊醒了沉浸在悲伤中的竹篱。
不知怎么,有些欣喜若狂,失而复得的喜悦,却又有着无法言语的悲伤。
竹篱抬头,眸中除了妖艳的桃花,别无二物。像是看见什么可怕的事物,竹篱猛的低头,满地的花发交杂,艳丽至极,隐约看去,分不清是白发还是白花,只是孤身一人站在妖冶的树下,惊起无数炎凉。
恍惚间抬头,却看见榆木眼中满是悲伤,坚决的离自己而去,榆木的身影消失时,还残留着声音,“竹篱,对不起。”
呢喃细语,却挑起了竹篱心中最沉重的悲伤,猛地惊醒。“不。”
“竹篱,竹篱,你没事吧?”对上榆木满是担忧的眼眸,耳边似乎还环绕着榆木的那声对不起。
痴魔成疯,白发成伤。
竹篱呆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那是个梦。
原来,只是个梦。
无论竹篱如何在心底对自己说那是个梦,也无法阻止害怕在心底蔓延。
“榆木,我同你说,我什么都说,你别猜了,你别猜了。”竹篱语无伦次,害怕像只巨大的猛兽吞噬者竹篱最坚强的防备,软弱无助。
“竹篱,你要说什么,我听着,只是,你别这样。”榆木温声细语,握着竹篱冰凉的手,轻轻抚摸着竹篱的后背,给予着微薄的温暖。
竹篱突的惊醒,说什么,确实,该说什么呢?说自己无恶不作,说自己阴狠毒辣,至今都想着怎么屠了段家,想着杀人偿命吗?不,不可以,若是这样,榆木一定不会答应,一定不会。
竹篱抬头,眼中的狠厉一闪而过,颤抖着双手回握,“榆木,你去过后院吗?”
到现在,两人还是相互刺探,相互怀疑。
榆木摇头,“没。”
竹篱像找到主心骨一样,笑颜绽开,“起来吧!省得待会阿规来寻。”
正用早膳时,何景就大刺刺的闯了进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摆摆手,示意竹篱他们继续吃,不必在乎自己。
“你们继续吃,我在一旁看着就好。”
就算竹篱不在意,榆木也过意不去,自然而然的,早膳半途就被撤了下去。
阿宝怨念的盯着何景,摸了摸有些空空的肚子,早间起晚了,差不多何景进门时阿宝才刚动筷子,还未吃两口。
何景腾的捏住阿宝的脖子,咬牙切齿的模样看得人心里一凉。
“阿宝,玩够了?”
“玩够了!”阿宝高声回答,用手勒着前面的衣领,以至于让自己喘息。
还道有多硬气,搁何景面前就这么不成器,三分钟服软。
“咳咳,何叔,先将阿宝放下来。”榆木最先看不过去,用眼神示意竹篱开口,榆木的话,竹篱还是听的,当即出声。
“哼,说罢!什么事?”何景已经连续收到竹篱的书信,年关之前一直到昨天,催命符似得,让何景不得不抽出时间来京城一趟,哼,明知道自己最讨厌京都了还让自己来这,果然竹家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何叔顺便把思方也带走,一个孩子是孩子,两个也是。”竹篱说的轻松,仿佛并未看见何景和思方的脸色一变。
阿宝轻哼,早知道竹篱这个打算,不然也不会把思方塞给自己,甚至在自己将思方带去青楼之后还交给自己带。其中原因,不言而喻。
何景挠头,恨不得将竹篱这句话塞回去,笑话,带一个孩子就已经劳神费力的,还带两个。
“不。”思方和何景一同站起来,拒绝的干脆。
“何叔,我不想威胁你。”竹篱垂眸,说得风轻云淡,轻轻的拍了拍手,向何景示意自己手上还有些把柄。
不想威胁就是最大的威胁,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何景黑着脸,看了眼瘦瘦弱弱的思方,决定大肚的收下这孩子,反正一个孩子也是孩子,两个孩子也是孩子,多一个又有何妨。
竹篱摸摸思方的头,轻声哄诱,“乖,等有空了我就接你回来。”
什么时候有空呢?最终还是采取强硬手段直接将思方给带走了。
榆木看着远去的马车,疑惑的看着竹篱,“若是要带走阿宝,何苦让何景来接,看他那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百般不愿意。”
关于何景,榆木只知道他对京城的厌恶,却不知道他为何厌恶。
“呵,何叔与段家可是势不两立呢!进去吧!今儿个好生歇着,明日启程才有精神。”
月上中天,深沉的夜幕像张巨大的网网住了京都,月牙儿浅笑,似嘲讽人的短目无知,困在一方天地,却不知命危在旦夕,风从小巷一路灌着,灌满了京城,无意间,竟吹凉了京都的繁华。
竹篱扔给榆木一坛酒,今儿个用一天陪着榆木,也算满足了自己的一些愿望。
“三坛了。”三坛酒,自然是指老廿头离世竹篱禁榆木三年酒的赔偿,嗯,十坛美酒,非佳肴不喝。
榆木讪笑,撑着背,微微松了口气。其实,并没有什么改变的,没有的,没有改变的。
“好久未这般悠闲了。”渐渐长大,好似什么事都落在肩上,重重的担子压得人不能喘息,偶尔放肆一下,也带着别样的诡计。
“是,也好久未这样相坐交谈了。”
“起风了。”
言不对语,却奇异的接了下去。良久,静寂无言,只剩徐徐清风,吹起一阵阵寒意。
“竹篱,王家小妹的眼睛看不见了。”声音颤抖,榆木也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王皓护在掌心中的小妹,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小妹,不自觉的让人护着。
“嗯,看不见了?”竹篱一惊,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榆木,王家小妹,那个本来眼睛就不好却一直喜欢笑着的孩子!
“也就是你离开后不久,陈驰他们动身离开的时候。她眼睛不好,想将自己亲手绣了几夜的荷包送给陈驰,你知道的,她从小就喜欢陈驰的,就前几天王皓还跟我抱怨,说她每日绣着那个荷包。她……她去晚了些,陈驰已经离开了,她去追,结果摔了,再然后,她就看不见了。”榆木抱着酒坛,哽咽如孩童,泪珠串落,带着难以抑制的悲伤。
榆木自幼与王皓交好,王皓护在手心里,平日里,榆木和竹篱也是会多加看护的,小姑娘眼睛不好,可是很乖,很乖的。
“她就那样趴在地上,她没看见我就站在她面前,她一直哭,一直哭,在我把她扶起来之后,她就不哭了,从小到大,我从未见她哭过,她只敢在一个人的时候哭。竹篱,你说,是不是我们给她的关心太重,让她不敢脆弱,是不是?是不是!”
滴滴泪落,承载着难以压抑的悲伤,原来,爱也会变成负担,原来,小妹也不是那么爱笑的。
“你知道她对我说什么吗?知道她对我说什么吗?她说榆哥哥,我终于看不见了。你替我看看,陈驰和哥哥,他们走了吗?”榆木抓住竹篱的手,像是拉住救命稻草,眉宇间的痛苦,让人于心不忍。
“她说走了就好,那样就看不见她摔倒了,就……就不知道她看不见了,就…….就不会担心了。”而当时的榆木,看着王家小妹如同看得见一般走回家,至始至终,除了在场的榆木,谁也不知道王家小妹看不见了。而王家小妹是真的从何时看不见的,谁也未从得知。
太沉重的爱,剥夺了一个人悲伤的权利,在知晓之后,谁也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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