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篱与女子全未出声,静静的听,好似除了开头第一句,都没有什么要说的,竹篱直立的身子,看的百姓唏嘘。
“嗯,既然如此,择日再议,退堂。”
一场状告戏剧性的开始,戏剧性的结束。
孙少爷昂着头,看着竹篱。“等着,小爷不把你弄死不算完。”
女子跌跌撞撞,晃着脚步,转身向竹篱行礼,“今日,多谢大人了。如若不嫌弃,可否随妇人上家,略备薄酒酬谢。”
竹篱颔首,“如此,多谢。”
车夫携信离去,远远的,消失不见。
“今日,大人原不打算伸出援助之手,为何,站出来?”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极平淡,好似刚才伏地痛苦悲哭之人非她。若是打算伸手相助,又为何,那么晚。
“原以为他就算不一命相抵,也会以钱财了事的。”竹篱也不在意说出事实,以命相抵,穷人家、平民才会做的事,至少富贵人家,出一笔银子,让家人好生安葬,了结余生,也无别的非告不可的理由,人已经逝去,又何须活着的人继续为之受苦。
“呵!还以为大人真的是替我讨回公道呢!罢了,钱财抵命,如此,还真是划算呢!”女子极讽刺的看着竹篱,发髻凌乱,垂垂散散的,颇有些神智不清的感觉。
“一家老小,失了顶梁柱,总归拿些银子好过些,也好比他抵命。”他抵命了,当知县会放过你们,遑论敌不敌得过苏相的权势,没了顶梁柱,一家老小,如何过得下去日子。自然,后头这些话,不说两人也是懂得的。
“是啊!如何抵得过?就算那孙成死了又何尝抵得过,如何……抵得过呢?他不配,不配与我夫君相比,他算什么东西。算什么东西!”女子大骂,似要将胸口那股闷气全发泄出来,骂的久了,人越发没了精气神。喃喃自语,像是说给竹篱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风一吹,无数炎凉。
轻踏青石板,述一段往事,旧事缠悲痴缠,生无依畏。此生,与你为夫妻,已是万幸,万不敢苛求其他。
“我家那口子呢!木讷的很,村里邻舍出了名的老实人,先前父母并不同意将我嫁给他呢!家贫,时间长了,也就松了口,杂活粗活,从未让我动过手,真不知道这是娶媳妇还是娶小姐。”
许是想起相公,女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平白地璀璨生辉,“家里就一个老娘,一个小的,勉强过生活,偶尔得了赏银,就偷摸着给宝儿和我买些玩意儿,还当是小孩呢。今儿说好的,回家的时候替宝儿带根牙糖回去,在帮老娘带些甜食,老人家身子不好,常年喝药,总喜欢吃甜食。一家人,都被他宠着。今天回去了,我该怎么说呢?该怎么说?你告诉我,告诉我,我跟老娘怎么说,我跟宝儿怎么说?……”
女子悲呛的低头,泪流满面,双手捂脸,低声呢喃着。
可痛到极点,悲喜无欢,沉明无极,生无可恋。
竹篱手足无措,失去至亲至爱的悲痛,任谁,也无法缓解。
家里老人稚子的殷切期盼,换来一具冷尸。
哭泣了许久,女子才站起身,继续引路。
“我家孩子挺乖的,不贪吃不贪玩,还会背诗呢!孩子他爹要求也不高,本分就行,也不是娇生惯养的,杂活粗活都会做,伺候人是可以的。”
沉默良久,才接话头。“官司,若是你比不过那个什么苏相的话,就别比了,以后寻个机会让他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我一个妇道人家,受再多的苦也没法让他家破人亡、断子绝孙。”
竹篱还未开口,就被女子凄惨的话语哽咽了嗓音,干脆闭了嘴,不再言语。
茅屋竹舍,小小的,点着烛灯,简陋却整洁,看得出主人家的用心。
有一瞬间,竹篱想让女子改变主意,可不知道自己该站在什么立场上去劝解女子。
“娘~父亲呢?这是谁?大哥哥。”小小的眼睛看着竹篱,也不过几岁的孩子。
“锦儿,回家了,咳咳,大明呢?没跟你一起回来,都说过多少次了早点回家,这太阳都快下山了,要是有个好歹这一家人的怎么办哟,咳咳。”宝儿跑过去牵着老人家,“祖母,不必担心,父亲待会就回来的,父亲可能是要替你买甜糕废了些时间呢!没事的。”
宝儿的一声声宽慰让女子泣不成声,双膝跪地,泪流满面,哽咽的嗓子,一个字一个字的清晰吐露。“大明,他……他……他被孙成的马车撞死了,身子还在……还在衙门。”
宝儿睁大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急促的呼吸,想从母亲的脸上寻找一丝欺骗的痕迹,颤抖着嘴唇,却未出声。
“你说什么?大明,他撞死了马,哎哟喂,这可怎么办呐!不会是这位公子的马吧!公子,求求你,将我家大明放出来吧!他是个忠厚的孩子,肯定是不小心的,你要什么,就拿去,求求你……”老人家撑着拐杖,不住的弯腰恳求,最后干脆撇了拐杖,双膝跪地,哭着恳求。
竹篱跪在老人家面前,动了动嘴唇,语不成句。“你家大明…….不是……撞…….死了。”最后,捧着老人家的双手,死死抿着嘴唇。
“娘,娘,我要找父亲,我要找父亲,他,怎么会死呢?昨儿他还说偷偷给我买牙糖的,他明明说了的。”宝儿放声大哭,语句几乎是喊出来的,老人家愣在原地,喃喃重复,“我家大明,死了?”三人老小,哭作一团。
世间悲,莫过于丧至亲,亡本国。
哭了几个时辰,宝儿哭累了,沉沉睡去时,又是两件丧事。从衙门领了父亲的遗体,安葬。
斜阳暖照,两座坟相依相偎。
人死了,官差们乐的清闲,已结案,案件自然存档,可惜了,三条人命,就已廖大明自己行路不慎,车夫刹马不及,撞死,其妻及其母自缢,其子消失结案,寥寥数语,端的是人命还是文字,如此草率。
接连的打击让宝儿高烧不退,丧事完毕,便沉沉入睡。
休整两日,等到马夫来时,才收拾东西准备动身。事实证明,竹篱今年也是流年不利。
作者有话要说: 世间本就许多黑暗,细思慢想,还愿挺身而出的,不管你如何想,总当得起一句多谢
☆、权策谋(四)
连夜行路,在衡阳耽搁了不少日子,若是不快些,连文书都接不到,是了,竹篱还未拿到文书,严格说来,他还只是一个百姓,京官,呵,那得是他拿到文书之后才是。孙知县这几日自然明白过来,但若是你这未拿到文书的京官‘意外身亡’无法上任,也是怪不得谁的。离京都郓城还有要过了永州,大致三日的行程。
一路车马劳顿,哒哒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孤单,月黑风高夜,杀人夺命时。既然插足,就需准备小命危险。
离竹篱表明身份已过六日。
黑暗中马蹄声传来,每一声都踏在人心上,鼓动着戚涩的气氛。马夫加快速度,马车之于马,自然比不过。不多时便被追上。
马夫抽出身旁的剑,盯着马上的少年。黑夜中,寂静万分,在马蹄声消失后,只留粗重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这什么意思啊!追又不打。
“喂,动手就快点,盯个鬼啊盯。”马夫老赵不客气的骂出口,单枪独马的,还真当我是吃素的吗?废话,我是吃肉的。竟然派个少年,太看不起人了吧!
“竹篱。”张扬的红色点燃了黑夜,如同火,想要将黑夜燃尽,清清冷冷的少年音,带着些许的害怕。
“老赵,放下剑。”竹篱将宝儿放在榻上,弓着身子走出马车,一双眼眸似燃起火焰,一眨眼,消失不见。
“不解释解释?”
“那日本来要跟你说的,结果你……”竹篱站在地上,有些尴尬的开口,少年事,谁对谁错,感情一变,巴不得疏远,无法说出口,对方总以为是自己的错,一来二去的,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啊啊啊,那女子如何了?”想起那夜自己的行为,榆木有些脸红,忙不迭的打断竹篱的话,一开口,泄露了自己听墙角的囧事。
“你如何得知的?”貌似自己只写了一封信吧!
“这个,找你你没在,然后听到竹伯伯说修书给什么恭亲王,呐!我就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反正你那么蠢,走小道是不可能的,然后就顺着官道追上来的。”
榆木一面说一面抓耳挠腮,一张俏脸红的通透。
竹篱也大致猜出事情经过,眼波微涟,眉目温柔。
而后后背一阵凉风,刀光剑影的,竹篱却像被定住了脚步,一动不动。
“小心。”榆木突的变了脸色,飞身扑开了竹篱,顺着路滚到马车的另一边。靠着车门打瞌睡的老赵醒来,拿起剑对着突然跑出来的两路人马。之所以说两路,是因为一个人血迹斑斑的站在一群黑衣人面前,血顺着手中的剑滴入泥土,片刻消失不见。
“来者何人?”老赵抱着剑,斜眼看榆木扶起竹篱,慌慌张张的,生怕他磕着碰着。又不是小姐,哪有这么娇弱,老赵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位竹大人,弱鸡样,替人家讨公道还把人一家都讨死了,有什么用?哪里像竹覃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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