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望着,向着一个点凝聚,忘了眨眼,以至于那个移动着的点越近却越模糊起来。从身侧举起一只手来,摘下了插在耳朵里的仍播放着音乐的耳机,她早就听不清那一声声“for you”了。望着那个快速移动的身影,脑子里闪现一幕幕相关或不相关的影像片段。
她知道,不知明确从何时何处开始,自己始终在有意无意地寻找着他,想要面对面地迎视他,甚至想要跟他面对面地开□□流,无论用自己的国语还是用他的英语。在走着路的时候,她每一个凝神扫视的时间间隙里,有好那么几刻是思忖着碰面之后要跟他谈些什么的。好像有好多好多话,又好像即使不可移转视线地面对面也是无可言语地不知启齿为何的,而每一次的最后,那些设想全都烟消云散了,像山边的晨雾一样不知去向地逐渐模糊着消散开去,又仿佛不知于何时自天空掉落下来的一团云一般在每一处都留下了丝丝痕迹却无从查询地拔过。
从离开四季咖啡小屋后进入国际青年旅舍开始,她一直以来都隐隐约约地觉察到有一双眼睛在某处以她为聚焦点地观看着她。不是行人陌生人带有欣赏意味或无所谓意图地观看,也不是对她的容颜流连忘返,要从自己身上发现一些什么或已经发现了什么又继续的探视欲望在那束她不明了的视线中尤为强烈。多年孤身走南游北的生活,已使她对以她为终点的视线甚至她不经意觉察到的不以她为目标的目光都尤为敏感。
她明白,从某处开始的寻着她的眼神,至少在那每一个当下并无恶意,只是她又不明白,他为何会对她的身影产生兴趣,以至于甚至如此藏而不露又锲而不舍。除了她自我的内在感觉,她知道,她整个人对于时下热衷于社交网络、娱乐真人秀、电子游戏、KTV唱歌、上网购物和成群结伙地吃火锅等等的年轻人来说,是乏味甚至索然无味的。她就像与她同样年青一代的男男女女完全失去了关联。她是一个以看似年轻的肉体和年轻的年龄欺骗着世人的人,两者对她均不具任何可观的理想意义,也许它们提供了她孤身行走着的实际现实价值。没有健壮的年龄和躯体,精神、意识将如困兽挣扎不休,个体的灵魂会趋向灭亡。她知道自己早已对此滥用不已。
任何个人或团体都无法激起她纵身投入所谓的具有安全感、归属感和存在感、共有感的任何人制程序。对于长辈,她不是一个可以为他们创造欢笑的小孩,她无法使他们从她处感受到儿女绕膝的幸福感。或许所有人都能够感知,人与人之间只有在离开和重聚的那两个当下,所承受的痛以及享受到的幸福是最强烈的,而其他所有长久的陪伴及缺席,都会使人产生可有可无之感的厌烦和麻木。良久之前,她麻木了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的紧追不舍。拖延着逗留的时间,只为在某一个转眼之际将他揪住,未必严声质问,那些尽是有着明确目的的漫长暂时驻足。
然而,当她有了那般清晰意识之后,她始终没有亲见他一眼。而后她的每一处漫长逗留,已演变为不再等待着他现身。那种行走方式本是她的姿态,她的常态。她已无所谓是否还是有人或那某一个人还在某处继续将她窥视,她与一时一地努力进行再融合至离开的时间都足够长。可是,她知道他一直在某处,只要他还在将她关注着,她就能感受得到。就是熟睡着的人,也能够被人看得警醒过来。
然而就在不久之前,她已于不知不觉间开始了厌烦在游人如织的人堆里将他寻找。如此意识更是显著于她正打算认识一位态度极其专注的也许是专业摄影师的时候。
此前,未进涌金公园之前,她就已感受到那两束视线所投射过来的某种欲望在消退,脊背甚至全身逐渐少了被触碰的感觉,而后至她全然感受不到那在某处的异样目光。那是经历长久时间的麻木之后,忽然一反常态的,触动神经般的明显觉知。彷如一直以来朗照着的月亮突然转了一个身,不再投射那渐渐被适应后难再引起敏感反应的清亮光芒,使地球在无星的夜晚沉入了黑暗。他已出手将投注在她身上带来温暖触感却不伤身的焰火浇灭,并彻底离去,且未留下任何她可寻的迹象。此后,她的一切将与他无任何关联。
多年漂走中,从来没有人持续如此长时间地将无趣的她作她解不出对方是何意图的关注。从即将离开涌金公园开始,她将他寻找,只因她想起昨天下午咖啡馆女孩打趣着向她透露的关于那位傲慢而绅士的异国男子的那条趋向信息。那是一个现实可循的依据。她预感到会在西湖景区里再遇见他,只要她不将注意力倾注在人群之外。那一刻,她不知道意义何在。这不是一厢情愿,也不是某种情感依赖,更不是源于对某种特殊关系的期待。他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一个跟她一样带有某种识别符号的,地球上的一个人。
多年来,她自觉对于枝繁叶茂的人际关系无欲无求,对貌似日益增温的来自原本陌生之人的温情也从未有过恨不得留下常驻的留恋,也不渴望围绕有着庞大根系的亲戚家族构建成符合她的某种完美主义倾向的亲情。作为一个边缘之人,却流连于人间,似乎只为换一个地方看书和写字,以此作为自己尚且生活下去的通行证和凭证。然而,她却真真切切地在将他寻找,搜索每一个人群内外的身影,甚至像警犬一样提高警惕般的去感觉那两束眼光,去寻找那双粉红色的耐克运动鞋。版式繁多的那一件件衣服,形式各异的那一双双鞋子,以及太多一张张似乎没有多大区别的或笑或不笑的脸,久看人群,早已让她更觉脑袋眩晕,渐而产生四肢乏力的错觉。
可是,他现在就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在她的漫游过后倏然停住的视线的终点。他已没有任何掩饰,亦没有丝毫将自己隐藏起来的念想,他大步再次闯进她的视野,没有任何因由她的目的,完全地将自己暴露在她的双眼里,并且正不自觉地将自己的身形逐倍放大,伴随着形体轮廓的逐渐模糊。
她怔住了,是对于自己的行为反应的害怕。祁安眨了眼睛,略感酸涩。她的双眼一直盯着他整个人,而他的双眼却似看不见任何一个存在着的人,直接略过她所在的亭子中的每一个人。他好像不觉有她,即使发觉,也不会有什么例外。尽管他们之间还有好一段距离。可更近一步也不过几秒钟的事情。有一群正互相交流信息的密集的观光者木然挡住了他的去路,她看到他绕到人群的外围,全身都在散发着匆忙的气息。在某一点他停住,并且双手举起了放在身侧的平板电脑。他的视线正与她所在的点构不成任何几何交集地从旁而过。他此刻看向的正是她一直凝望的寂静湖面,以及她身旁的摄影师的镜头所校准的视域范围。
她迅疾望回他,惊觉他双手举在眼前挡住了几乎整张脸的平板电脑正往以她为中心的这边偏转方向。一股火烫猛然蹿上她的脸颊,她立马转身,将紧张或羞赧或其他隐向湖面,心脏却依旧猛烈地鼓动着。她没有发觉她身旁的摄影师正若有所觉地不时瞅瞅她。
然而,此刻她也不知道,那个蹬着粉红色耐克运动鞋的男子,正从亭子外面的走道上步履矫健地大踏步而过。当他正经过亭子向里边走道延伸出去成相交点的一处走廊时,他无所阻隔的侧望目光有那么几秒的停顿。只是看着,像作为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观光客一样地看着,让人无法准确遐想出他的目光中所含有的情感。然而,在下一秒,他就又以他明显区别于此时一般观光客的行走节奏向前远去了。
祁安知道他已经越过亭子远去了,而她的心悸也已经漾不开丝毫余波。像从未发生过什么地风平浪静着,如这此刻不见任何生命迹象的宁静湖面。从湖面刮来的冬风夹杂着丝丝穿透衣裳的冷意。祁安在感觉到他已经离开亭子的附属范围后就一直盯着他的背影。风轻拂他微卷的亚麻金发,他的迎风离开是那么地不假思索,也竟是那么的刻不容缓。最后,她看到他鼓囊的黑色双肩背包倏然消失在隐露在树枝间隙中的某个拐角。
祁安转身,面向着端立着的摄相机坐下的时候,她听到那站在旁边的摄影师不是很自然地假咳一声。他的这一声假咳竟使那边那个又吸起了烟的女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坐定,低头找耳机正要重新塞回耳朵。她听到有人正向着她说话。
“你们认识啊?”
祁安抬起头,正是站在摄相机正后方的摄影师。他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多么外露的感情。辩其情感状态只能听其语调音色。
“啊?”一秒的哑然失笑,而后惊觉,旋即接着说:
“不认识。”
“之前叫你,你都太认真了呢姑娘!”
“啊,不好意思,走神了。”她只能咧嘴尴尬地微笑着。
“美女不仅要等人来追,也要学会对帅哥主动出击的嘛,有没有道理啊?再怎么喜欢一直犹豫下去就没感觉了嘛。”
“……”祁安又是哑然,身体僵坐,仰头直视他的脸,代以微笑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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