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队伍的前进而向前挪移着,祁安听见那人讲电话的声音。语调低沉,听不出急速奔走后的喘息声,是有意的克制,从她的头顶斜后方传来。他快速讲着德语,而她竟在无意间听清了他谈话的大致内容。关于为了看在上海的东方艺术中心进行的古典乐演奏而作出的时间安排与妥协,时间在近半个月之后。然而,她未曾因此而生出任何顾盼,只是仍旧朝着那某个方向凝视着。
她看着前面的那个男子屈着身子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出租车。在协警的指示下正要迈开脚步走向正开来的一辆出租车时,祁安觉得有人从后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左肩膀。
无所谓冷漠或热情,是一位沉默少言的中年女司机,普通话听不出太多的口音。打的去杭州站。她坐在驾驶室的正后方,偶尔打量司机的背影。车内的后视镜里,另一辆出租车已经全速追来。女司机伸手一扳,她幽深的眸子探进了祁安的双眼。
“小姑娘很久没睡了吧!”她说。
听她如此称呼,祁安对着镜子一笑回应。
“早就不是小姑娘啦。大姐你开秋石高架过,半个小时后喊我一声吧。”祁安自然地将目光移向窗外。
泛白的淡蓝天空,没有要下雪的迹象。
从电脑包里拿出头戴式耳机。手机电量不足百分之五十,开启飞行模式,以延长可使用时间。
打开音乐播放软件,从几十个排列有序的歌单中随机选择一个,再点开任意一首。是Brandon Lake的《Search My Heart》。每到一座都市,每经一个乡村,祁安都朦朦胧胧地感受到自己正在想念着某一个人,追寻着他,却又远离着她,深深地撕扯又复合。这样的人物,不断变换着样貌。循环往复。好似在她的文字里,在她的虚拟世界中,又好像在她活生生的现实存在里。
音乐的声量开到任凭音响将自己彻底淹没,如此亦能令人渐渐浸入冥想的状态中。
雪虐风饕,只能翘首以盼来年的另一番春意。三道湾步伐滞后的小山村,仿若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然而只消短短几天,就能让满怀壮志只为猎奇而至的人诗兴全无。时逾两星期的东北山村生活,梦中恍惚又见自己在祁连山的盘旋山路上疾走至天黑,最终却不知自己究竟是去向了何处。暂住处语言沟通艰难的老人家让她想起远在南方的家人。
闭眼朝向窗外,黑色的视网膜上出现亮色的光斑。酸涩的眼睛再也不想睁开。听着歌曲,放空脑袋,什么都不想,戴着耳机坐在银河中,能很快地沉入幻境。任凭眼角因困乏而渗出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察觉到车子熄火停止了行进。祁安睁开眼,看眼外面。拉着行李来来往往的人,步履匆忙,目光坚定,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关掉音乐,取下耳机,连着手机放进电脑包里。女司机正在对着手机大声讲电话,一些关于轮班的事宜。
“姑娘,你的耳机好像漏音了啊!”快速讲完电话的女司机对着坐在后面等待的祁安说。
“啊?是吗?”祁安想要戴起耳机检查一遍,可又随即拉回了电脑包的拉链。
“是啊,你不是一直都在听一首歌嘛,我可是听得很清楚呐。”
原来女司机的语气词还算丰富。
祁安从皮夹里抽出刚从ATM取来的一百块。女司机拿去摸了又摸看了又看。
“不会有假的,刚取出来的。”祁安说。
“哎呀,这可说不准。在ATM里取到假的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啊!”她终于验收完毕,找给她被汗垢浸染得失了光泽的一张蓝色和一张棕色人民币。
女司机也下车,帮她从后备箱中拉出行李箱,样子看起来着实有些吃力。
“谢谢大姐!”祁安从她吃劲的手中轻松接过箱子。
“人老了,力气也比不上年轻人啊!”女司机站在一边看着祁安说。“姑娘刚坐完飞机又要坐火车啊,有空去西湖逛逛也不错的呀,冬天景色也很美的!”
她用最淳朴的语言为自己的家乡做着力所能及的宣传。语气却定位为自然流露的对宣传对方的关心和照顾。一句建议,是和陌生人一次暖心的沟通。
为什么要飞来杭州,祁安突然地不知道了,但是她肯定不是为了来杭州火车站内的列车时刻表看一看下一站该去哪里而跨越好几个省而特意飞来的。她没有欲望或意念挥霍奢侈到这个程度,而且也不至于愚蠢及此。就好像,有时候的行走,是不受主观思想制约的,那是先有行动方才得以衍生出一种思想反映的先行趋向。类似一种最接近原始状态的纯粹肢体反应。初来乍到,静谧无声,那晚在山村老人家的家里听Bandari版本的《The Sound Of Silence》,竟然泪流不止。只身处在陌生环境中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某些事物,以犀利的方式,毫无征兆地撕开个人在隐秘中长久囤积的看似已经愈合的伤口,还时不时地以别人的眼光审视着在形单影只中继续坚定地漫无目的的自己。有时候,静默无声的温情,很可怕。祁安有点避之唯恐不及。
站在绿化带旁边,肩跨电脑包,双手拄着行李箱的拉杆。看着女司机开车去向对面正在招手的客人。那个中年男人理直气壮地手舞足蹈着演讲一通,最后以获胜的姿态坐进副驾驶室。不知将要开向哪里。计程车自有它明确的目的地。
有什么好计较的呢?人们在某些方面惜财如命,在另一些方面又花钱如流水。就像自己,生来就是一个矛盾体,无法调和,顺其自然成就命中注定。只是,一切尽管发生着就好。
站前总是交通混乱,加之人际混杂,是一个人们不愿久留的繁芜之所。若是有心观察,总有些旅人每天出入在火车站这样一个地方。火车吸入吐出,不知疲倦,生命力来自于进出的人群。
祁安不知不觉中走到了火车站的行李寄存处。那种脑袋空空没有想法的时候,机械的肢体运动会形成走向的主导,前后左右移动的人群都如幻影如无物,耳畔尽是一片模糊的嗡嗡声,自身则如神游其中。
行李寄存处有宽长的吧台,吧台上有薄薄的尘垢,一边与墙相接,硬把空间切割,在里边围出一个狭长的办公区。若是没有站着的旅客和若隐若现的棕色军帽,可能极容易被远处监察的人判定为无故旷工或擅离职守。站在外面而身材一般高的女人恰好可将下巴搁在吧台上面。
上几步台阶,进入到吧台里面,像是未经许可地闯入私人家园。一排排靠墙空置的蓝色塑料座椅估计也是沾上了灰尘。在很高的吧台内部下方,一排堆放着文件和杂物的办公桌边,坐着几个应该是办公的男人。年龄偏大,似乎已过退休的年纪,或聊天或各自看书。有需求的人全凭自己主动。
经过简单的筛拣,将村上春树的《无比芜杂的心绪》和《远方的鼓声》以及蓝皮德语词典放入在延吉购来的帆布袋里。将书本随身携带会产生一种不同于音乐带来的安全感。取出插入式耳机替换漏声的头戴式耳机,塞进电脑包里。半会儿的思绪清晰间,仍不知还有什么东西会在身在杭州的多少时间范围内被需要,尽管箱子里除了两套应季服装和一些琐碎必需品外再无更多。可是有时候,连一只袋子都是一种累赘。
将小毛巾、牙刷、牙膏、洁面乳、几包一次性双用洗浴液和保湿用品统统放进装着书的帆布袋里,还有一只马克杯和一包从罐子中拿出的法兰西玫瑰花茶。做出决定的当下令人畅快,尽管决定也许会埋下日后烦恼的种子。在填写日期的时候,祁安怀疑那个看着自己填表的发色黑白交杂着生长的老伯以为自己没主见,出门毫无主意尽如无头苍蝇到处乱窜,或是有什么特殊技能一样,能随便写出个无法清楚计算价钱又能给自己讨到便宜的时间点。
“爷爷,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想要离开这里,能先把行李寄在这里吗?”
“那不行,必须得写上个截止日期。”老伯不容商量地放大着嗓门,好像认为车站内人声太嘈杂,她会听不清楚而下错笔。“不然,你钱也不好付嘛。你这样一件十五块钱。省些麻烦,直接按天数算。”
祁安听着他的话,对于她这样常年周转在火车站的人,里边的规则当然是自己经营都没疑义了。
“爷爷,我想去绕着西湖走一走,我先压一百块钱把行李寄存在你这里,回来的时候再补你钱或找我钱行不行呢?”
“绕西湖走啊?那西湖可大嘞,全看你怎么走喽。”老伯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一眼祁安,好像对她的决心深表怀疑。又看着她手中握着的比,略一思考才说,“好吧,先收你一百,取行李的时候再补或再找。”
老伯刷刷地写着单子,单子上注明收一百元整,只有起始日期没有截止之日。
“冬天的西湖可没有春天夏天的好看啊!不过一下雪,那就没有那个季节能比得过。现在最大的好处就是人不会太多。”
“嗯,肯定是不一样的……”
一时欠缺明确主意的借口,变成了暂时居留陌地的任务所在。
收好凭据,背上电脑包,提上帆布袋,向老伯道谢告别。火车站又在修建改造,搭建的钢棍或竹排上站着施工的人,地上积满水泥尘土。满是“创伤”的火车站,仍然人来人往,皮质层的感染丝毫无法减弱它贪婪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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