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安从一进来这个供人歇脚的路边小公园,就一眼看到了他。他无言的沉默力量太过强大,鹤立鸡群般,让她无法做到视而不见。异相凸显,周围的喧闹嘈杂却是千篇一律的时间常态。然而在她等待着坐了很久之后,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做出一个最简单的,且应是最自然而然地源于人类本能好奇心继而善意的举动。不是走上前去问他关于顶上树叶的沙沙声对个人思维的影响的看法,而是问他是不是需要一些什么最基本的医药帮助。她的电脑包里就常备有缓解头痛的药。
光洁的花岗岩地面上布满树叶枝桠的幻影,好似在水中漂浮不定。树枝相互间挨得再密,也依然挡不了已偏离头顶直射而入的太阳光线。年轻的西服男子同她一样,坐在被巨大的树影覆盖的木凳子上。男子与外界隔离的物质屏障,是他凳子外边的那棵站在凳子上依旧触不到枝桠的大椿树。他和她共同的背后,是仍然爬满青藤的漆上绿色颜料的铁质篱笆。
他们之间,是一位坐得端端正正,正踌躇满志地看着大开黑白印刷的报纸,好像对天下大事尽皆在握的花白头发老人。从他来时,他就在努力彰显着自己的存在,一步一顿下浑重的脚步声向他走近的座椅发出自身降临的声明。颇具军官严威。将带来的报纸用双手哗啦啦地抖开,似乎报纸与他自身皆神圣的存在。至少他能够将内容研究透彻,并就着某一版面上的某一则吊人胃口的新闻标题之下的某一篇家长里短就其遣词造句方面厥词谴责个好半天。所有这一切,都在他无声的瞪视之下进行。
隔了这么一个长者,祁安还是一眼望见了那个好似正只身涉足悬崖却独自将一切实实在在的恐惧强压在西服之内的年轻男子。
没有什么能够将他打扰。旁边孩子的欢闹声无法为他注入快乐,中间凳子上老人的严肃正派对他来说是多余的。他对己身烦恼并痛苦的独自默默关注,他的力所能及的克制,那种自我牺牲的尖刻隐忍,想把一米八的消极情绪极尽所能地缩小扩散面积,坚忍的意志在阴影之下的高级西服上踊跃着光芒。祁安不能自已地将鲜少用到的数码相机的焦点越过中间严肃端庄的老人直接对准了他。她不能走近着将他打扰,近距离侵扰了他的宁静。任何唐突的开口,于她都将无法饶恕。这种陌生而圣性的沉潜,至少要暂时与之保持一定的距离。
在高倍像素的数码相机里,年轻男子双唇紧闭,侧面依旧流光的大眼睛投射出的必定是坚定的视线。在按下快门的下一秒,他将单手支撑换成了双掌捧额。身体前倾的大体姿势与先前无异。
老人的余光扫射到祁安往他的那个方向拍照后,双手捏着报纸悬在空中,用第一次意识到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人物的眼神,带着好奇而严肃的神情看祁安半放下的数码相机,再盯上她的眼睛,似乎在说“拍我干嘛”。可祁安此时的脸上是没有任何特殊的语言的。他旋即又似首次发现了另一号人物的存在,头部麻利地进行了一百五十度的摇转。期间半举在空中的报纸始终没被弃下。在他的双眼重又回到那某一版的报纸上两秒后,他终又将他庄重的眼神冲进了祁安此时某种不知名的情绪正开始蔓延开来的视线源头。
然而,在祁安还未来得及对他回以礼仪性的一笑的当下,他已起身将报纸丢在木质椅子上,甩甩屁股,好像坐过的椅子上满是脏污,但却要暂由他带来的报纸继续占领着。双手交叉在背后,侧着身子从年轻男子面前走过。他再次以首次见到男子的表情慢下一步脚步来将他身旁的男子打量。嘴角向下弯起孤高且不屑的谴责之弧度。年轻男子那模样看似正满脑子懊悔地向他抱头忏悔,而他却瞬即吝于原谅。祁安看他挺着那即将枯朽的脊背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
就拍了一张照片。缩拢此次一经杭州的一部分心理印象,足矣。没有进行回放查看,祁安将相机小心装进皮质盒套里并在电脑包中重新放好。
虽然她确信,这个年轻男子并不会突然转过脸来将她正面迎视,祁安还是停止了对他的继续侧望。
灰色的羊绒围巾上,爬上了几只针眼大小几乎不明形体轮廓的黑色昆虫。抬手将它们轻轻刮落在地后,祁安抬起头来朝远在高处的树干张望。太阳冷冷的光散落在树枝间隙下斜向垂挂的树叶上,好像给它们披上了一层风刮不落的白霜。冬天里的叶子依旧绿得发黑。这不禁令人肃然起敬。那“远方的鼓声”就零零散散地飘自看不见的远方高处。
抬头的那一瞬间,祁安恍然觉得自己升到了高处,与那树顶齐高或在其之上。浩淼的天空近在眼前,十指却触不可及,只能扎进没有边际的虚空里。刚硬的冷风迎面抽来,牙齿只是不受情感左右地机械打颤,面部肌肉彻底失去了知觉,而她不久就要满身伤痕地坠落在地。似乎便是这般弱不禁风,似乎一切强悍都是伪装。
那风已经降低了身段姿态,传至耳际的声音变得连贯而浑厚凝重起来。不再被一片一片地割裂开来,而是成群结队地蜂拥而至。在少有枝桠的低地肆无忌惮地穿行,在窄小空旷空间中毫无阻隔地为所欲为八面玲珑的柔软身段。
是风染上了人的习性,是人学会了风的作风,还是两者之间本就有着共性?风和人之间,有着怎样的共性呢?毕竟共同存在于地球之上。
从树顶上回到地面时,祁安再次转头看向外侧。座椅上稍微年轻的女性老人,拿着原先那位男性老人丢下的报纸正翻阅着。祁安看出她涂了大红色的口红,似乎才刚坐下不久。没戴老花镜的老人将报纸置于膝盖上,身子微微向前屈伸着并弓起后脊背。才在祁安转头看过去的瞬间,她就立马抬起脸来。黑色的高领毛衣,艳红的嘴唇,明显地抹了脂粉的脸部皮肤,染过色的盘发。开口后两颗金色的牙齿,却更进一步泄露了她的年龄。但她似乎并不介意外人将她的年龄识破。即使是表象上的青春,她也依然追求。旁边搁置着粉红色的苹果手机,祁安猜测那里面必定安装着各种社交软件。
“小姑娘,你的头发配你很漂亮啊!”时髦老人的话里都洋溢着笑意。边说着边直起身板来。
“谢谢!”祁安只是由衷地表示感谢。
年轻男子还在拄着双臂。双手究竟能够撑住多少烦恼忧愁和痛苦?究竟要撑多久?
“在哪里染的啊?”
“啊?哦,不是染的。自然的。”讲完话,一时间竟觉得如果她说是在沙宣或许更合老人的心意。
祁安发现前方视野中缓慢着踱来一个左右顾盼的棒球帽男子,用他似乎对所有人都一致的神色把前方的一切纳入眼底,漠然的气场透露出他对眼前所见的一些不满。一个计划中应该穿行于山野的背包客,对自己神经错乱下贸然闯入闹市区的懊恼。双手中持有自脖子上挂下来的单反相机。只不过穿的并不是粉红色的耐克运动鞋。那个棒球帽男子背着臃肿的登山包一个拐弯进入了边上的公共卫生间。其实那个卫生间一直在祁安前方视野的最边缘处。其实所有都市都大同小异,也只有稀有人烟的城外山野,才让能使他这些具有乡野情节的背包客惊叹,这个世界的每一处都是多么的与众不同。
“自然的!自然的好啊!”
老人在两秒之后才对祁安的坦白做出反应,并再次将祁安游离在他处的视线抓回。只是她脸上已然敛去了笑容,眼角处向外挂出一条条狐疑,语气更像是因太过惊讶而渗入嫌弃的意味。说着边拿着苹果手机从木座椅上站了起来。祁安发现她穿着墨绿色的皮质豆豆鞋。
祁安以为她会走向自己,来摸摸自己的头发以检查其成色,或就接下来的谈话更近距离地查看一番。然而她却是调转了身子向外走,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退回多走出的几步,把手中忘了放下的报纸顺手往座椅丢去。报纸却遭到了冷风的侵袭,被拍到地面上,与之产生激烈的摩擦。
殷实的老人自尊且敏感。祁安也知道自己应付般的刻意与眼光闪避是此次本可以有大好前景的谈话断然终止的一部分原因。让一段关系终止,是可以从谈话中的视线转移开始的。
她没有怀着为公众服务的心态,去捡起那份飘落在地的不知是否属于前一位老人的报纸。
报纸的排版及内容从来无法使她产生专注阅读的兴趣。大部分经过修辞着色的新闻事实,不是越来越具有文学特性,就是仿佛是在写最直白的关于控诉有关现实生活的丑恶特性的陈情报告。度的掌握,是一个普遍性的技巧性需要。
夹杂其间的每一份宣传广告,都在试图消解报纸本该有的权威性。到底有多少份报纸值得一看,于挑剔之人恐怕都是屈指可数的。如果不把它仅仅作为一项娱乐消遣载体。
对于事实的讲述,修饰性笔墨越少越是鞭辟入里,直抵深层本质。所有由笔者感触出发的情绪性官能用词,一种个体感知下辅加的吊人胃口继而又破坏食欲引发厌食症的佐料,都是为最本真淳朴的事实添油加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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