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安倏尔转回头,极力扳正注意力神经,使劲一眯眼睛后去盯视自己放在大衣外套上呈十字包拢着右手的左手,去盯视虎口边上已经变得很淡了的被荆棘拉出的一条狭长疤痕。皮肉被荆棘拉开来滋生出粒粒血液时的刺激快感,已经如疤痕一般淡去。肉眼可辨的淡疤的存在,似乎只是作为自己曾经有那么一种经历的提醒。然而若身为曾经经历过的自己的记忆比疤痕和刺激感淡得更彻底,那么这疤简直就是极其丑陋的附加物,也将使这只手涂上不堪。只有历经时间依旧不可磨灭的记忆,才使得这疤痕如同十指关节上的纹路一般自然。
看罢手指,思虑的边缘掠过粉红色耐克运动鞋。想要寻找什么预言一般,祁安摊开双手手掌,平放在大衣外套上,微微俯首一条条细看起掌内的纹路。
生命线和智慧线在开头部分短暂地叠合,分开后的两线都向极远的方向各自延伸开去,深刻而分明的线条在尾端共同演变出岔路,泾渭分明却分不出谁是主干线。一条纤细的健康线凌厉地斜跨而过,将两线尾段的四线毫不留情地进行切割。一条平直而另一条呈拼接状的两条平行的浅淡命运线,共同从生命线失去痕迹的地方出发横冲直撞地向上延伸。只是,其中的一条消失在了感情线上,而另一条则融进了感情线里。与感情线交融的命运线,一路延伸至中指根部。也许并非融进了命运线且伸至根部,而是较另一条稍微迟些地消失在感情线上。感情线在三线最贴近的距离处陡然转弯后向上延伸至中指,在尾部上开出众多细小的枝杈。三条异常分明的主干线,似乎将整个手掌切分成了四大区块。右手明显且唯一地异于左手的是,智慧线除了在尾端一分为二,在中指以下的中间部分上,在稍稍变淡变浅几毫的地方就开始向上衍生出另一条线,在急转弯后与主线平行着向斜下方延伸,此条衍线在健康线的边际上开始短暂地消失,片刻后又接替般的沿同一斜向方向往下延伸至手掌的最边缘。整张手掌上,毫无章法地布满了细细小小的短线条,似乎正齐心协力地欲将几条主线推翻。稍微四指并拢着兜起手掌,三条或四条印痕分明的线条愈加深刻,而感情线更是独霸专权般要将整个手掌切成两半似的深深地割进不知痛楚的皮肉里。
到底该对手掌的纹路持有怎样的可谓正确的信仰?
去年将近半年的时间里均辗转在西南一带。住在高山上混沌而又异常分明的高龄老伯将祁安的左右两只手一先一后拉过去仔细端详好久。老人将视线聚焦在祁安的脸上,隔了许久后慢而又慢地告诉她,凡事不要在心里纠结太久,不要进行过多的猜想,尝试真真正正心境坦然且无所畏惧地面对接受来到她面前的一切人事物,手掌上杂乱无章的纤纤纹线就会减少很多。他说她已经很幸福了,而且还在不断地添福加寿,那么她也更加地要能够发自内心地去知足和感恩了。
着名族服饰的老伯,普通话说得磕磕碰碰,这在祁安并不是太大的难题。只要是声似普通话的发音,内在语言系统都能够进行准确的转译辨认。他告诉祁安,她是注定要不停地远离有亲人居住着的家那样一个地方的。年少时道路虽然很不平坦,可是所有的一切,终究会花好月圆般的完满起来。就算要不得不地继续走下去,也要对路上的安全感怀有信心。且不要辜负她自己内在深处的热切渴盼。很多东西她虽然没有明明白白地意识到,可却是切切实实地存在于那里的。对已知者无惧存怜,对未知者抱持敬畏的慷慨之态,心地能愈见豁达而清朗。
老人能勘破天机一般,对刚住了三天的祁安谆谆教诲。他和她的妻子早起,慢走,修茶种菜锄草,养猫养狗,和几里开外的乡人交谈。在寂寥的高山里,她惊讶自己遇上的主人家竟似满怀玄学智慧的逸士。然而老人却说自己并无特定的宗教信仰,任何有益于心灵向上成长开化的教义都可以没有界限地在一个人的内心归海。
为何自己会把老人家晦涩的指示语记录在手机的便条上?老人家在两人平静地面对面坐着,在半露而不露的含蓄地谈着天机之前,便一语中的地明说了在祁安意识中深刻而颇觉不愿去进行细节性回想的往事。
“看到我们想到家里的老人了吧。一人出门在外,不必要过分牵挂此刻自身之外的家中人和事啊,你的当下任务在于此时此刻此地的你自己。永远不要轻易把自己褒扬为加害者,而进行所谓的同理心思考。生命的形式本就是互生互助,而你也一直在不依赖地执行着……来到你身边至离开的人,都是为了配合某个阶段下你须经验的生命任务,而你对于他们也同样如此……你敞开心怀去经验,便是一种积极的等待,你意识到的没有意识到的所需要的一切,都终将到来。”
与老伯的谈话发生在晚饭后傍晚的露天庭院里。睡在与老人家一起铺就的阁楼地铺上,祁安恍惚觉得自己漂浮在从小镇去祁连山路上的尘埃中。那晚,祁安时隔数月后重又做起了在那条昏暗山路上的怪梦。
从小镇学校放学后返回祁连山的家中,伙伴迷失,道路受阻,不见灰色天空,犹如走在世外异境里。所有的惊悚瞬间,都发生在迷糊双眼的迷蒙灰暗之后。那些无法通过使劲睁开而仍旧迷糊的双眼进行直观感知的景象,似乎统统发生在内向的心里。然而只观形式的双眼,毫不妨碍心对恐惧而熟悉的内容的全面掌握。做完久违而熟悉的梦,祁安当即睁眼醒来,全身乏累,勉强摊开双手展在眼前,凝视尚在黑暗中的掌心纹路。在默默无声的流泪中再次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梦中的意境之感依旧存在,进入梦境时知道自己正在做梦的意识也依然清明,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此次与此前内容形式均大致相同只是部分细节稍有差异的梦的实况。
住在高山上的时间里,祁安阅读的是被标榜为畅销书的《与神对话》系列和粉红色封面的《一辈子做女孩》,以及英伦才子阿兰·德波顿关于爱情命运观的《爱情笔记》。离开高山进入崭新的城市暂留生活后,每天一部的电影中,竟然都或多或少地涉及着其中人物关于手纹的解读,而整部影片都似乎在着力证明着关于手纹解读的正确性。法国电影《Head In The Clouds》,更是没有任何反命运可能倾向地结束了女主人公三十三周岁之后的生活,坦诚而□□地臣服于片头中以占卜为职业的女人关于其生命长度的预言。看着影中女人放荡不羁的生活,像是看着另一个可能的时空中的自己。
离开高山后的生活,所遇的一切,似乎都在努力地向她证明着手纹释命在全球范围内的通行原则。尽管总是有那么多的江湖骗术,荒诞不经。刚离开的延吉老人家也拉过她的手看她的掌心,只不过那老人家并没有大方议论,“纹线看起来生得很好,会很有福气会很高寿啊”是她唯一的解读,在已经大致了解了祁安的居无定所的生存况味之后。
执意而为或是顺其自然的一切心思或行为,似乎都是必然地会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不论怀有怎样的意识意志,双脚均会自然而然的步入某条轨道。所有关于现实境况的反应,最根本地作用反馈于身心的,不幸,灾难,不该,后悔,懊丧,痛苦,幸福,兴奋,惊喜,安慰,满足,不一而足,惟感觉而已。
对身体和意识进行调节并支配的,似乎也就是“感觉”这么一个抽象物而已。
用一只手的食指画完另一只手掌心的纹路,祁安将手掌翻转,紧紧捏住紧贴掌心的有着些许坚硬摩挲感的大衣呢料。左手手背上的的狭长刺痕赫然在目。茵茵大草原上,形单影只的白绵羊能够以不动声色而慢条斯理的食草动作,于无意识中,在覆盖草原的天空下加倍放大自己在寥寥草原上的存在感,即使它娇小得融进草原里。
突然很不想戴着帽子,她甚至想摘掉围巾,让自己整个人晾在冷风中。就着垂着头的姿势,微微向左侧歪脑袋,抬起左手从左侧边缘拉下帽子。长发全都一股脑儿地倾摆到了左手边。正起脊背扬起下巴直视前方,再用左手把被棒球帽彻底压瘪的头发微微搔乱。过长刘海中分而出从两边额角处晾下,带着幅度柔和的弯曲,左边的刘海向外张扬,右边的发线萦绕至下巴将整个侧脸兜住。看着凌乱错杂的发线且略微显得干枯的金灿灿,祁安一把将它们甩至后背。落下重重的击打,显示着自己的分量十足。
整理完毕头发。把棒球帽的柔软面卷成一捆侧俯身塞进电脑包的电源适配器放置隔层里。拉上拉链的时候,向右斜扫的头发漫过手背戳进隔层开口中,被心急的拉链刺啦一声缠住些许。细微而尖锐的痛感在发尾仍旧麻木的时候稍纵即逝。
收起向前屈伸的双腿,用双脚夹住帆布袋。两米长的灰色羊绒围巾在巨大的绕圈后经两肩从身前垂落,在膝上的大衣外套上堆成一团。双手乖乖地十指交叉着置于双腿最上方。俨然一座静静坐立着直视前方有所思又无所思的雕塑,若不是那在张扬着凌乱交错的金发间往来冲撞穿梭的冷风,破坏了她身上这和谐的缕缕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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